“嘶~”薛王丛同杨玉环既已俱走在前,江采苹亦须紧跟在旁,断不可落于人后。可怜的是,一时径顾埋头随人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竟忘却脚上有伤的事儿。
这下,江采苹心下顿叫苦。碍于情面,却又不好独自停下脚,亦不宜唤前头的人,便唯有咬紧牙关强做忍撑。
所幸杨玉环于寿王府内的居所,并不怎远,中间仅须拐过个小弯,少时,便已行至。
道儿虽近,江采苹却亦走得虚汗渍渍。一路瞪视着薛王丛背影,亦平添了份怨幽情绪。
旁人不知江采苹扭伤脚也就作罢,薛王丛可是知之甚清,路上竟也未曾有放缓脚步之时,以致于江采苹连瘸带拐才勉强未被甩没影。经此一折腾,原本的小伤,势必亦已变害,不肿成猪蹄,实为上天垂怜。
“本王且不入内了……”谁想,临到房门前时,薛王丛竟倏地止步。语毕,便回瞥了睨微怔的江采苹。
其实,薛王丛不入内倒也在理。现下已近戌时,虽被唤作“叔父”,可李瑁并未陪在旁,总为不合宜,须识避讳才是。
“那,叔父敬请于外间小坐会儿。待娟美回来,且命其代为招待叔父……”闻薛王丛言,杨玉环亦未多赘,只就亦随之莞尔向江采苹。
杨玉环眼中的意思,不甚明了。然而,此下策却为薛王丛所出,猛不丁其竟临阵打退堂鼓,于江采苹寻思来,反是亦望着近在身前的杨玉环所居的那间门扇,楞亦有点发憷了。
正文 第060章 何为历史?
虽说江采苹心生了犹豫,但面对杨玉环这份盛情,确也实在难却。
不过,临将跨进杨玉环居所之处门槛的那一刹那,江采苹仍是脚下一滞,忍不住回望了瞥依然直立于原地的薛王丛。
“你会在这儿,等我吗?”此刻,江采苹心底,甚欲问句薛王丛,不知这个男人是否会一直就这样站在门外,耐候其出来。只可惜,纵然内里的心声呼唤的再怎地大,类似的这些话,切不可随便道出口。
仅因,江采苹乃是个即将步入宫门的女人。且,入宫在即。害人害己之事,绝不可轻易为之。
何况其与薛王丛,单就情谊二字作论,亦尚未厚交至如是程度。彼此间本就牵扯无几,入宫之后,更将注定此生此世不再存有丝毫瓜葛可言。由是,又何必自作多情,枉做挣扎,反而净是徒添无益?
毕竟,命定之中,这辈子可同薛王丛相濡以沫的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她,但已绝非有可能是江采苹。
“恕玉环冒昧,适才尚未得以请教,当如何称呼是为宜?”待关合门扇,杨玉环这才率然回身,礼询向跟于其后的江采苹。
“哦。吾姓‘江’,名‘采苹’……”
江采苹原正忖于,自身刚才一回首的瞬间,薛王丛迎视见其清眸底畔的回眸时分,面上所显现的表情变化中,不期杨玉环竟挑这时候突兀对其发问,略怔之余,方连忙回揖出声。
江采苹神思恍岔,现下,杨玉环则是一副专心注目于眼前这位可人儿的架式:
“原来是江家小娘子……”
闻江采苹回毕,杨玉环径自朝江采苹脱口唤出这个称谓之际,好像亦有后知后觉般颇觉不自在样儿。嫣红的朱唇,半晌小呈启姿过后,才又续道,
“吾本家姓‘杨’,小名‘玉环’。”
显而易见,江采苹和杨玉环之间,此时的独处氛围中,难以言喻地洋溢有一股相当微妙的尴尬因子。
而这态尤为困窘难堪的体味,之前,俩人尚在寿王府后院里初遇之时,并未有所彰显,亦未有何交锋。
江采苹自然早晓,杨玉环的高姓上名为何。
迫于杨玉环现今乃高居于“王妃”头衔上,与其面面相觑,片刻无语后,江采苹遂隐忍以行,再度欠身,冲杨玉环复又施了揖礼:“见过寿王妃,寿王妃万福。”
无论怎样,当下也好,今后也罢,时下脚下踏的,却实为寿王府地盘。杨玉环身为寿王妃,亦即是寿王府的主子。自古男主外女主内,在这寿王府后院里,于江采苹细品来,杨玉环无疑已为这座王府的主事者。
小不忍则乱大谋。站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时候,委曲求全并非什么丢人事儿。
“快别多礼……”杨玉环见状,亦立时上前,及时半搀半阻了把已然作备给其行礼的江采苹,“乍见江家小娘子,不晓得源于何故,吾竟自觉,与江家小娘子切有一见如故之感。然仔细思番,往昔亦不曾有过一面之缘。想来,许是前世就早结定的今世缘分吧。”
任杨玉环不轻不重的擎握着手,亲睹亲闻着这位为后世传为绝世贵妃的“色彩性”人物,江采苹则蓦地打了个寒噤,心神亦为之一震。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且不论杨玉环一席话,情虚与否,意假与否,仅单推敲其字面上的话味,江采苹已经对其所言的这番体己话,倍添心虚。倘若果如杨玉环言语所估猜,江采苹与杨玉环的这段纠葛,实属上天拉系的一根线,那么,由今而后,争与不争,临到头来,孰胜孰败,究竟又尚留有多少意义?
以此理之,江采苹莫名其妙重生这一回,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却掉入了俗世的轮回,到底又是为何……
如若作较,前生胸大无脑的钱青青,与今生命途多舛的江采苹,其更愿意做的,又是谁人?真正的其,又是哪个?
“承蒙寿王妃如斯厚爱,吾着实受宠若惊。”猝然掐断自个的沉思,江采苹遂忙不迭退后小半步,颔首答话。
反观杨玉环,对于江采苹忽而与之保持距离的表态,反应上却是极为复杂。整个人,看似面有错愕,与此同时,像极亦不无失落。
捕捉到杨玉环此态,为免愈为吃囧,江采苹于是缓声接言道:“寿王妃同寿王,乃人中龙凤。吾只是个出身乡野之女,人微言轻,诚不敢高攀寿王府。”
江采苹之语,尽管是恭维话,确也言之无虚。想当年,武惠妃尚在世时,朝野上下的重臣,有几人的天枰,不是倾向于寿王府。尤其是在原为名妓出身的赵丽妃之子——前太子李瑛祸于圣怒之下,一朝被废黜之后,诸多朝臣屡屡上谏于李隆基,不是心口同曰,主张立李瑁为太子。
较之于以往,现如今,之于寿王府来说,迥异之处仅在于,惠妃武氏已然卒亡而已。即便如此,仙逝的武惠妃,带给寿王府的尊荣却照在。至于个中缘由,其实亦蛮简单,也非是何隐秘,说白了,武惠妃亡后被追谥为“贞顺皇后”的封诰,总胜过其往昔活着之时,并未被加封至后位时,更牢固一阶,可护耀于寿王府。
须知,皇室立储,除却有立长之说,尚亦另有它种说法。其一,则为立贤,再者,即为立贵。所谓“贵”,生于皇家,又有哪个皇子,及得上皇后之子,龙躯金贵。纵使实非亲子,仅是当朝皇后的养子,亦比诸多落魄皇子,可饱受庇荫。
自打武惠妃卒亡后,李隆基的后.宫,时至今日,亦未再立执掌后.宫的主事人。换言之,而今的大唐,虽然尚时值盛世阶段,但整个后.宫,却欠缺一位可与当今天子举案齐眉,能常于枕边替其分忧,并代为打理后.宫的诸类繁琐事宜,以杜绝涨现后院起火乱遭,兼担负母仪天下的人选。
亦正因于此,李瑁今时今日的地位,概不容小觑之。是以,朝野上下亦在为此各划筹谋,心存观望,日渐分帮结派明显。可以说,现今,大唐后.宫的变动,势必足以牵引得动,前朝之变。但凡后.宫之内,平日里有何风吹草动,根本无须及至翌日,只在当日间,便必已升华化为朝臣聚焦之点。故,如同生物链一样,连带后.宫的情势,也堪称早已处于波谲云诡之巅。
“吾尚未在意这些虚礼尊卑,汝又何须自贬身价?今日之事,倘如换做旁人,任他皇亲国戚,亦或名门贵胄,吾亦断不会妄下擅论。话说回,可入叔父之目的女子,想必,定然有其优人之过,汝这般谦卑,岂不羞煞世间无数女子?”杨玉环姣好的娥眉紧蹙不舒,眉心亦似拧有抹惆怅,夹有难言之隐。待轻声叹息罢,转而稍作掩面之姿,方侧朝对向江采苹,再度挤出丝笑颜,歉声言道,
“一时自顾生情,还望汝莫怪。打由入府迄今,吾便深居简出于府中,鲜少可得见外人之面,亦未曾有幸招待于叔父等人……今与汝,偶遇之,心下可谓不胜欣幸,便话多了些,也只是,盼于府外,可得一友人罢了。亦未欲寄甚奢求,但愿闲闷暇时,可常过府小聚,聊以慰藉只身锁于这侯门中的日头,日子久了能有个人互为守望……”
坦诚讲,杨玉环的感喟,江采苹亦同样早就感同身受在其中,确也给予江采苹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体味。然而,除此之外,亦令江采苹不自禁置疑,听杨玉环的口吻,彷佛其做为寿王妃,竟于寿王府里并不受人待见……
后世人皆道,杨玉环同李瑁乃是对相亲相爱的夫妻,且爱的死去活来,原也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怎奈李隆基身为人父,却干出有违人伦之事,硬是横刀夺其子之爱,以致使这对由始至终亦恩爱有加的小夫妻二人,生生分离。即使在马嵬坡兵变过后,杨玉环落得生死成谜的情况下,至死亦未能与所爱之人同穴双息。何其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