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断地道;“我还他!”
转身要往里面去取,毛元哽咽地喊住她:“凤鸾!”这声音不无凄楚,让凤鸾脚步儿沉重,只觉得再也迈不动步。
她虽然和毛元并没有男女深情,今天他送银子的事,打动凤鸾的女儿心肠。在有些人眼里,或许这就叫动心,就叫感情。凤鸾不明白,当然也以为自己一腔情思,还在毛元心上。
毛元的这一嗓子,让周凤鸾不能不回身来看,见到他面上泪落滚滚,凤鸾眼圈儿一红,垂下头又狠狠心:“多谢你的好意,还你吧,愿你以后和和美美,”说到这里嗓子眼里噎住,下一句祝福话就说不出来。
“凤鸾,”毛元哭着:“留个念想,你留个念想。”
他直直的对着凤鸾看,此时眼中看不到别人。王家的女儿不乐意了,走到杨氏身边道:“娘,你看他,”再对着凤鸾吼一嗓子:“这是我男人!”
凤鸾没有听到这些话,她只看到毛元眼睛里的伤痛,难过,歉疚……周凤鸾在今天才发现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感情。
她没有上过学,字只认识少少的几个,想当然耳,没有看过书上的道理。可是今天她看得入神,这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一波伤痛,又一波歉疚,又是一波……。
一波接一波的,让凤鸾的心和肝儿全颤起来。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或许这一对人这样看下去,会看出感情来。
“还不死回家去!”毛掌柜的一声大吼,毛元和凤鸾全震动一下。杨氏仗着有年纪是长辈,过来拉了毛元一把:“你爹让你回家去。”
毛元再深深对凤鸾看一眼,再看看黝黑的王家表妹,狠狠的跺一跺脚,跺得青石板街道“咚”地一声响,毛元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话:“做个念想!”
这一句话震撼人心,虽然声音不是太高,这是毛元一开口嗓子里就哽咽的原因,可这话听得人人心头里酸一酸,就是毛掌柜的也说不出来话,只有杨氏不悦,对女儿使眼色:“快让你表哥回去看生意。”
没有讨到好,杨氏边走边甩话:“好人家的女儿,倒这样?”她多说了几句,人群里有人接话:“看看你自己的女儿吧。”
又是一片笑声,毛掌柜的知道自从退亲,自己在这一条街有些没脸面,他只道:“快走,回去说话。”
西风转冷,吹起凤鸾的绸子绣花衣角。邻居们都散去,只有她还站在这里。眼前是街道和街口,凤鸾看不到,只看到毛元那一双伤痛的眼眸。
差一点儿,他们就看出真感情来。
兰枝小声地喊她:“姑娘,姑娘,”凤鸾回过神,掩饰地一笑:“哦,是了,咱们要去邻居家里道个谢,还有什么来着,父亲的药用了吗?”
丫头们陪她去左右邻居处道谢过,回来时桂枝忍不住说了一句:“毛少掌柜的人老实,”再愤愤不平:“比他爹强!”
凤鸾被从思绪中打醒,对着天上长空万里飞雁看去,离去的白云,离去的大雁,全是不中留的。她虽然不明白有两句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却深深的明白自己和毛元不再可能。
为面子也好,为自己家里每天汤药花费不少也好……凤鸾叹一口气,有哪一个愿意嫁过来,负担起这个家的债务。
郭朴又一次跳进凤鸾脑子里,凤鸾有些挂脸色,嫁给他,债务就可以了结。可是……哼,今天平白受了他的尖酸话,凤鸾脸色黑下来,心里更决绝,一定要找到郭老爷子,一定要寻到帮助。
这尖酸话,不能白听他的!
打定主意的凤鸾轻松不少,这郭家偷看自己,又要人上门守活寡。听了这些话,可不能白白的不和他们走动,对他们没有妨碍,周家却少了一条路子。
周凤鸾想好的出气方法,就是一定不嫁到郭家去,还要去和郭老爷子借钱!
☆、第二十四章,郭老爷子回来
又过两天秋意更重,长空上不见一丝云彩。晴得越是好,秋风愈是动。远处深深浅浅的红叶中,夹杂着秋果分外好看。
黄土官道上,行来一行四、五个人。走在前面在大青骡子上欢蹦乱跳的,是个青色旧衣的小子。
见到城门出现在眼前,他回身笑呼一声:“老爷子,咱们要到家了。”后面人行中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癯炯的老人家,年纪约在五十多岁,他笑呵呵开了口,喊道:“小四儿,看把你急的。”
小四儿把骡子赶着回头两步,到了郭老爷子身边欢蹭:“我不是想爹娘,是咱们这一回请到好医生,早到家早给公子看,公子早早地好,老爷子和夫人老爷都可以喜欢喜欢。”
“哈哈,原来你不是为想家。”郭老爷子和身后的从人都笑起来,随着笑声,他们的眼光往其中一个人身上扫一眼。
这个人头戴一顶秀才头巾,半新不旧的被尘灰所染,已经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颜色。身上老蓝色布衫,衣角也磨损得可见衬里颜色。
和郭家的人走在一处,他整个儿就是两个字“寒酸”。可他浑然不放在心上,那悠然欣赏秋景的神色,好似他身着的是珍珠衣,脚下是万里驹。
这就是郭老爷子跑远路请来的名医,褚敬斋。
小四儿在郭家门里长大,是郭家三代的奴才。打小儿看惯别人巴结神色的小四儿,从来看不习惯这新请的先生没来由的傲气。他摸一摸头,噘着腰跑开嘀咕:“这是名医?看起来倒像落魄酸才。”
这话私下里嘀咕,并没有人听到。因此,褚先生还是傲气,郭老爷子还是客气,小四儿,继续嘀咕他自己的。
进了城门小四儿最等不得,对郭老爷子说一句:“我先回去让人备好茶水饭食。”郭老爷子刚笑一声,小四儿已经带着骡子跑到人流中。
“小心一些,”郭老爷子在后面叮嘱,小四儿回身笑:“不打紧的,我不会撞到人。”郭老爷子更要长声地笑:“这街上全是人,不比外面路上空,不要摔到自己。”
“我不会,”小四儿又回头回一句,不防旁边一个挑菜的担子上伸出一把子青菜,水灵灵地引得骡子伸头去吃,挑菜的骂一句,把肩膀上担子动一动,扁担碰到骡子眼,骡子吃惊,大步奔跑开来。
小四儿大声惊呼:“啊啊啊……啊呀!”人在骡子上看似慌乱地而去。
进城后没有秋景看的褚敬斋,闭上的眼睛现在睁开,才对小四儿扫一眼,郭老爷子笑呵呵道:“没事儿,这小子从小就会驯牲口。”
这样说着话行走着,两边店铺里不时有人出来拱手:“老爷子,您回来了?”转角三间铺面里走出一个瘦高瘦高的人,在郭老爷子骡子下面多说几句:“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周最近倒运,出关的船没有走几个县就遇上盗匪,银子丢子人也伤了,还连累得一船船工都在家里养伤。他的铺子,也一天不如一天。”
他们说话褚敬斋并不懂,见郭老爷子诧异地道:“怎么不来寻我?哦是了,我不在家。”又道:“就我不在家,理当去寻我儿媳。哦是了,她最近为朴哥烦心的很,只怕没空见他。”
来说话的是个油盐酱醋杂货铺子掌柜姓陆,和周士元走得近,去看他也出过寻郭家帮忙的主意,他知道凤鸾去过几回,拒亲再上门的事倒不知道。
见郭老爷子说得很有情意,这杂货铺子的陆掌柜大喜,对郭老爷子打了几躬,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恭维话:“您老这一回来,老周就有指望。”
“让他来寻我,”郭老爷子毫不打顿地说着,再道:“当年跟过我的人,有了难处我怎能不帮。”这话豪气万分,与郭老爷子还不相熟的褚敬斋也有三分佩服。
“郭老爷子,您回来了!”前面铺子里又有人走出来招呼。行过毛家酒肆时,毛掌柜的眯起眼睛缩在柜台里看着。
郭老爷子生意做得大,和他的为人豪迈不无关系。可是郭家再豪迈,生意人帮忙是有规矩,没有白手白口借钱这一说。
毛掌柜的抛弃周家,一是怕周家以后指着儿女亲事,三天两天来借钱;二是知道周家底子薄,自己不赶快把聘礼要回来,周家借着那些东西当抵押再去借钱,要是再亏了,自己受牵连更多。
他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腰板儿挺直的郭老爷子,他当然会当个好人,是处处热心帮忙的样子。这样子蒙别人眼睛,谁不会做,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可是周家要寻他帮忙的抵押,还能拿得出来什么呢?铺子,不过值一、二百银;小宅院,不过值一、两百银。家人全是雇来的,就是想卖人……除了卖老婆女儿罢了。
盘算已定的毛掌柜,再次面稳心稳,稳稳当当地坐在柜台里,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看的表情。其实他的心里动来动去,好似惊蛰那天不安分才醒来的草虫,是上蹿下跳。
周士元家里,是没有有钱的亲戚,拿不出来好抵押;倒是周夫人顾氏,娘家在邻县,要是愿意拿,也许有东西?毛掌柜的阴阴地一笑,他既然当了恶人,当然不盼着周家重新起来。要知道生意人,说倒下去一趟生意就行。要是有人肯借本金,说起来也是一趟生意就成。
万万没有想到周家的小丫头独力撑起来这么久,毛掌柜的眼皮子浅,原以为几个船工要钱,就能把周家要趴下。没有想到,那几个船工没去几次,就被打发了,反而同情起周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