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要强,曹氏是水泼不进的不冷不热,这两个全是有成算的人,周氏凤鸾是和气的。
这是凤鸾编出来的话,对三奶奶说过以后,凤鸾路上打算真的去烧香,请外家的祖先保佑郭朴早早的好。
兰枝重新洗过杯子,马氏又乐得眼睛都没了缝:“我这享受,比县太爷奶奶还要强。”白瓷酒杯里倒上酒,送到三奶奶面前,她一饮而尽。兰枝窃笑,这新洗的酒杯里,有迷药。
酒送迷药,药行更快,这一次来安有经验,放得比前一次少,反正马上就要睡,让三奶奶早些去睡。第二天醒来,还有酒醉可以解释。
马三奶奶强睁着眼睛:“少夫人的好酒,我再吃一杯,”人就睡过去。兰枝、桂枝一起动手把三奶奶扶上床,桂枝看着她。凤鸾换上好衣服,戴上首饰披好斗篷,周忠在前,来安在后,往施七嫂住的地方去。
今夜没有星光,几丝乌云遮住月亮,只有淡淡几丝月光在青石板上。已经是起更,街上行人还有不多,僻静的小巷子里,有狗吠叫上几声。
周忠提着灯笼,兰枝扶着凤鸾,来安弄了一根短棒在手里,好似打手雄纠纠跟在后面。
在一个梨木八成旧的红漆门前,周忠上前叫门:“七嫂,是我。”随着清脆的一声:“来了。”门打开来,一个女子现出身影。她不胖又不瘦,年纪早知道是出了三十,此时月下看上去,细纹全不见,眼波又朦胧。
凤鸾对施七嫂的第一面,这是一个美貌的人。
☆、第七十一章,说服
月光下出现这样一个清灵灵的美人儿,凤鸾和她对一眼。施七嫂懒懒散散,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慵闲味儿,只对台阶下人扫一眼,淡然道:“是周管事,您又是大老远的跑来请我?”
她淡而似素馨花,雪白有雅致,妙蕊吐清香。
凤鸾为之倾倒,上前一步拜下去:“周氏见过施七嫂。”周忠点头哈腰:“七嫂,这是我家掌柜。”
来安跟着哈腰,丫头随着拜倒。施七嫂总觉得夜色凝于这一刻,只有那一盏灯笼摇摇闪闪,好似精灵。
灯笼高照着凤鸾面前,留下一块灯影儿。施七嫂由不得地道:“掌柜的请起。”见来的这个女子不慌不忙起身,抿着嘴儿一笑,笑涡微旋,带着落落大方的气度。
她肌肤不是雪白沁人,是腻白脂粉好若胭脂淡染。眉毛比柳叶略粗,却是清清爽爽。眸子圆溜溜,竟然还有三分稚气。
这样的人是掌柜的?施七嫂近一个月见过十几位商人,不说来自五湖,也快来自四海。她和汪家的契约要到,是走是留,是返乡还是熟地易住,施七嫂正在惦量。
周忠上门,是个老实经纪模样,说起话来不绕不夸,很中施七嫂的意。施七嫂懒懒答应周忠,觉得多见一家挑捡也很好。
不想来的掌柜的,是个稚气少女。
再看她打扮,头上白玉簪子淡淡有光,镶着一块拇指大的红宝石。旁边荷花花钿,是紫英石和桃花石在其上。旁边数根金簪子,有步摇也有金挖耳。只看这头面,就是富贵气象。
上衣是桃红色绣金银红罗衫,下面裙子有八幅,绣着水中出红萏。施七嫂是织造绣娘出身,看出来是自己年前织的。
她疑惑地打量凤鸾,这是本省哪一家的姑娘?月光虽然淡淡,打在凤鸾面上茸茸汗毛上,让人以为她只闺中少女。
门前一个照面,施七嫂对凤鸾印象一般,富贵人家的娇姑娘,她想起来汪家出嫁的金贵姑娘,太精明。
身为上位者的人,在前期会喜欢金贵姑娘,因为她个性突出会表现。可是施七嫂不是上位者,她对于娇纵的富家姑娘都不喜欢。
汪家的姑娘们不止金贵一个,可全都带着娇侈习气。还有本省的郭家,施七嫂不乐意去郭家,就是金贵姑娘在郭家,不是有什么仇,就是看惯了不爱再看。
再有郭夫人没有把施七嫂放在眼里,施七嫂不是顶尖的绣娘,顶尖的全在宫里要么就是官派。没有施七嫂还有别人,郭夫人没有亲自来见施七嫂,施七嫂也自知没有过高的身份,认为是情理之中。
要往富贵人家中去,要么汪家,要么郭家。施七嫂对于这两家都不想去,何必又去别的小富户家里。
手扶着门的她,面上多了几分冷淡,月色照在她一动不动,没有让开的手上,施七嫂已经觉得没有进去的必要。
她答应周忠来,是周家听都没听过,施七嫂心里有自己的心思。现在见到凤鸾气度娴雅,不是一般人家里可以出来的人,施七嫂意兴阑珊,两个嘴角微往下撇:“姑娘,天色已晚,您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这个人疏淡性子,由一句话就可以明白。再看她嘴角微往下,眼角也微往下,分明是没有把来的人放在心上。
凤鸾轻轻又一笑,脆生生道:“有客远来,七嫂,不请进去一坐?”施七嫂不是顶尖织造绣娘,对凤鸾却很重要。这个人不高也不低,是凤鸾可以够得到,可以争取的一个人。
她久不请人进去,凤鸾在心里寻了又寻,才寻出来这样一句话。这是郭朴无事教凤鸾的句,不过是哄着她玩,和她斗乐子。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施七嫂想到这句话,触动心底一丝柔肠。那年梅花华灯下,有客自远方来,已是数年前之往事。
她低叹一声,扶着门框的手松开。有春风拂过,这手随风而落,好似弱不胜风。这主人虽然让客,也是一样的冷落。自己纤细的身子前行,一句话也没有,任由客人们后面自己跟来。
黑夜中,可见小院落落,几株晚梅月色下晶莹如玉,半卷着的花瓣残了,几点碎蕊随在其上。这纤细苗条的身影疏淡如风中月色,无端让凤鸾揪紧心肠。
“自己关门,”施七嫂头也不回丢下这一句,身后几个人一起答应:“是。”来安擦着头上汗水,把自己拘出一头的汗,真怕这主人不让姑奶奶进去。
见周忠带着凤鸾跟去,来安窥视小院中再无别人,手揣在怀里,鬼鬼祟祟在院子里到处看。兰枝回头寻他,跟过来悄声问:“找什么?”
“水井在哪里,我要下药了。”来安笑得好似偷吃一条小鱼的老猫,偶然能吃一条,就要开心得不行。
这笑容满面出自于心,兰枝掩口轻笑,小声道:“井是活水,你有多少药够用的?”来安愣在当地:“是啊,这可怎么办?”
院中寂静又不能高声,来安凑到兰枝耳边:“怎能让姑奶奶再受苦,你看这主人的大样,一定不好说话。”
鼻中一缕幽香,来安心神荡漾没有把住,嘴唇不小心贴到那耳朵上,兰枝没有放在心上,觉得耳朵一暖往后面退一步,白他一眼:“你要是乱来惹人不喜欢,姑奶奶才要受苦。”她不自觉吐露出对凤鸾的敬佩:“放心吧,姑奶奶很厉害。”
这么远的路,她敢来也罢了,还敢把三奶奶麻翻带来。
外面奴才的担心,也没有影响到房中施七嫂多一丝热情。房门半掩,她推门进入,一灯如豆洒落得无比昏暗。
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施七嫂回头见凤鸾左顾右盼在打量,冷笑一下:“周掌柜的,不用多看,我这里不太亮。”
在她心里,已经认定凤鸾是个姑娘。
周忠在房外放灯笼,凤鸾含笑满面走进来,度一度座位,想想郭朴说的客位在哪里,准确的寻到座位坐下,施七嫂露出一丝满意,客人礼貌具全,主人很是喜欢。
主位与客位,一般人家是不计较。主人的身边或是下首,就是客位。郭朴无事和凤鸾左扯一句,右拉一句,拉拉杂杂雪泥鸿爪,凤鸾因此知道。
面对施七嫂,她漫不经心,凤鸾是惴惴在心,一步一步不敢怠慢,就差把施七嫂当成菩萨来看。究其原因,谁叫她不懂呢?而且凤鸾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强着认为自己可以过份的行。
位置坐定,要看主人面色说话,凤鸾这一抬头,就诧异的愣住。
房中只有油灯,昏暗晕沉只能照见人看到路。灯下的施七嫂嘴角噙笑,说不出来是笑,又有三分冷静。
她笑容扯动起来的,何止千条万条皱纹。人的面上怎能有这许多皱纹,不过是唇角也有,眼角也有,额头也有,眼底也有,恍惚间是皱纹无数。
“人都会老,只是看我作什么?”施七嫂对这样的眼光已经不放在心上,只觉身如飞絮,心如织梭,飞去陈年的往事中。
一道皱纹是一份辛苦,辛苦数十年空无长物,只有这面上无数皱纹。施七嫂轻叹,还有囊中许多阿堵物。
银子再好,买不来青春年少。施七嫂死盯着凤鸾白中有红的面颊,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地道:“姑娘好水色。”
周忠在凤鸾身后陪笑:“七嫂,这是我家姑奶奶。”为怕让施七嫂误会凤鸾为郭家而来,周忠只字不提郭少夫人这几个字。
“出门子的姑奶奶?”施七嫂觉得可笑,又盯凤鸾一眼,房中油灯虽然暗,那面上汗毛金茸茸的,还是没开脸的人。
凤鸾好脾气一笑,不想和施七嫂多说废话。窗外月色又升一分,凤鸾只有今晚这数个时辰。她轻启樱唇,香檀一点半露几分贝齿:“七嫂,我远路而来,诚心请您到我家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