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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上下册 [出版书] (知夏)


刘聪双手发颤地捡起那钗,却见那钗上明珠如旧,光耀一如初见时那样明亮夺目。他知道这钗是阿诱的母亲的遗物,亦是她贴身之物,此时见钗如此,他心中已是大恸。
“好了,美人儿,你不是要唱歌吗?就快些唱吧,“刘和不耐烦地催促道。
玉徽忽然伏在司马颖身边,轻声地唱起歌来,声音柔媚又娇羞,甚至颇带着几分喜悦,歌声轻柔地唱道: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
她唱了一句,微微喘了口气,似有几分不支,她已辛苦奔波了三西曰,至今还未合过眼,体力耗损已是极大。匈奴人虽然听不懂她所唱的含意,却听出了她歌声中悲伤无限。
刘和有点不耐烦道:“真是丧气!人都走了,听也听不见了,唱点喜庆的。”
“他能听见的。”玉徽微微一笑,唇边浮起的艳色如朝阳初升一般。她无限柔情地望着司马颖,歌声愈来愈亮,最后竟是站了起来,赤着双足,绕着司马颖的尸身边唱边舞。她的歌声愈发凄婉动人。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尤兮!
她唱到尾音时,已是微不可闻,字字句句都如同从喉中泣出,哀婉亦凄艳。她慢慢伏低身子,人亦是伏到在司马颖的面旁,只是眼中是十分的痴恋。
她的脸颊轻轻貼在司马颖已经冰冷的额上,似是轻声在司马颖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和听得并不甚洧楚,却见刘聪的脸色忽然变了,似欲冲过去拉住玉徽。可他哪里还阻拦得住玉徽,只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玉徽早已拿起了放在司马颖身旁的那柄长剑,已是对着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阿琇忽然睁大了眼睛,眸中已是血光—片,可此时的玉徽已经慢慢地倒了下去,以侧卧的姿势静静地倒在司马颖身旁。
“王爷,我好欢喜。”她的面上都是十分满足的笑意,却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行淸泪顺着阿琇的面颊静静滑落,她从未想过坚韧而美丽的玉徽会选择这样刚烈的方式永远陪伴着十六叔。可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她的双手牢牢地抓住槐的树皮,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
匈奴人都震惊在原地,刘和面上神色未变,却道:“中原的女人真是扫兴。”
那田密却谄媚道:“这个可有用处?这是城破时,末将从宫里搜到的。”说着他竞从怀中取出了半枚白玉虎符。
阿琇远远瞥见,心下大惊,这虎符怎会落到他的手里?她仔细望了望,却见是右半枚白虎符,心里到底松了口气,毕竟半枚白虎符不能调兵。
刘和果然喜出望外,大声道:“走,快去献给父皇。”说罢,自是带着田密回城去了。
刘聪看着兄长走远,却见众匈奴兵都跃跃欲试在一旁,希望能割下一两块肉回去分得金银,他过了良久方才说道:“好好收殓了这三个人。” 他一指路旁的大树,示意匈奴兵将尸体抬过去。
阿琇吓得缩回头去,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腔来。
匈奴人哪里耐烦挖坑埋葬,几个匈奴兵不悦道:"王爷,这里有个土丘。”离大树几步之遥,有座小小的荒丘。刘聪知他们不满,便点头应允。
匈奴兵虽然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只能拿草席将三人尸体草草—裹,抛在土丘下。
刘聪在一旁一直看着匈奴兵做完这一切,说道:“你们几个回城后,去我的营帐每人领银五十两。”几个匈奴兵喜出望外,齐声呼喝万岁,争先奔跑回城去了。刘聪一个人站在土丘旁,从怀中掏出了那个七宝琉璃钗,对着光亮处仔细地看了看,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近在咫尺,阿琇忽然有一瞬时的恍惚,两人有多久没有这样近的距离了,自从离别后,她一眼便望出他的衣衫如旧,甚至连袖口她亲手绣上的那枝翠竹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了。从他的叹气里,她能听出淡淡的惆怅。可她却始终 没有迈出这一步,站在他面前。
也许是为了十六叔,为了玉徽师父。 也许是为了这满城的百姓。 也许也是为了自己吧。
玉徽师父说自己死了,她是知道自已的,知道自己也许见到了这个人还会有些不舍,所以她决绝地断了他们相见的可能。玉徽是对的,眼前的那个人是强盗,是不可原谅的刽子手……可尽管,他曾经还是自己深爱的人。
刘聪走后良久,阿琇才从树后转了出来,一场大雨将天空冲刷得格外湛蓝,可这样明媚的天色,身边的三个人却再也看不到了。阿琇看到十六叔和玉徽、曹统的尸身都浸在泥水中,心中阵阵发酸:“难道要把他们三个人留在这里吗?”她心中念动,便去把三个人都拖出泥水,放在土丘上稍为干燥的地方。
阿琇本想挖个土坑将他们好好安葬,可她徒手掘了半天,也只掘出浅浅一点泥土,心知自己终是无法完成这个大任了。她伏下身去,在三人身旁拜了又拜,泣道:“十六叔,玉徽师父,你们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是阿琇对不起你们。”又对曹统的尸身也拜了几拜,心中馱默道:“曹大哥,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是阿琇对不起你。阿琇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为你报仇。”
虽然遭此国难家仇,可阿琇站起身时,却忽然心中轻松许多。如今她终于明了,她不是为自己而活,于是愈发应该好好活下去,替他们活下去。



第三十回 东行吴舟

舟行江上,如履平地一般,并不觉摇晃一场。艄公与舟子都是吴人,说话语音甚是难懂。这船是那日阿琇奔到渡口,再三哀求船家,又将曹统给她的金子都给了艄公,艄公才悄悄收留下她,只叮嘱她装作是艄公的外甥女,切不要得罪船上的贵人。
虽然是在难中,但船上的这位贵人还是京中富贵做派,吃穿用度都颇奢。船行了四五日未曾靠岸,船上饮食渐薄,多是粗茶淡粥,这位贵人的大丫鬟便对艄公发难:“我家大人付足了船资,何以让我们夫人日日吃薄粥与腥鱼。”
那艄公愁眉苦脸道:“姑娘莫怪,实在是在难途中,难得买到新鲜时蔬。”
那丫头岂是好相与的,白眉赤口地便斥道:“你休要黑了心欺瞒我,这大江两岸都是富庶之地,怎有买不道时令菜的道理?”
那艄公还未答话,舟子便喊道:“姑娘难道不知现在是乱时,岸上都是追兵,我们怎能靠岸停船。”
那贵人在窗内听得柳眉倒竖,微微掀开船帘,露出薄唇粉面,却是指着那艄公道:“连个小小舟子都要顶撞于我,今日若不能吃到新鲜菜,到了吴地,便把你这破船凿了去。”
阿琇本在船头不语,实在看不过去,劝道:“这位夫人息怒,如今在舟中,权且委屈则个,等到了吴地便好了。”
那位夫人极是不屑地瞥了阿琇一眼,瞧她衣衫褴褛,自是看不起她。
她的丫头强口道,“你们这些粗人可以忍耐,我们夫人何等高贵,可是吃不了这样的苦。若是到吴地,看我家老爷怎么收拾你们。”
阿琇气道:“这位夫人好不讲道理,船上人人都吃得粗粥淡饭,偏就夫人吃不得?”
那夫人在窗内冷笑了数声,望着她道:“你是什么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阿琇还想再说,艄公苦笑着压住了她的话,说道:“这孩子是小人的外甥女,在船上做些杂活,是她年轻不懂事冲撞了夫人,夫人万万海涵。”他对这丫头连连作揖,又道:“好好,今日小人一定想办法让夫人满意。”这丫头这才满意地回舱而去。
阿琇大是不忿:“船家为何这样忍让她?”
艄公小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崔夫人大有来头,她本是出身吴兴的大户钱家,又嫁给了青州长史崔崔源崔大人,姑娘得以能觅舟南下,全然是因为崔大人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包下了小人这艘船送夫人回娘家回门,若得罪了她,小人怕是到了吴兴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姑娘切莫叫嚷,这崔家和钱家,哪一家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啊。”
虽说要停舟靠岸,可在兵荒马乱中谈何容易。艄公直到过了晌午才寻到了一处看起来平静的渡口停了船。上船一问,原来是到了夏口。艄公给了舟子一些银钱,吩咐他快些上岸置办东西,切莫耽搁时间。

阿琇瞧见他们神情作难,便问道:“此地太平否?”
艄公叹了口气:“夏口原是个大市镇,若说平时倒是太平,不过现在这光景哪里说得准。”
舟子一去就是两个时辰,艄公在渡口上急得跳脚,到了黄昏时遥遥地却见那舟子背了一篓子菜回来了,可身后却跟了两个女子,都是面黄肌瘦的,瞧起来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艄公面色顿时僵住:“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女身着红衫,开口道:“我们都是京城逃难出来的,还望船家可怜则个。”说着便垂下泪来。
艄公皱起了眉头,舟子却面露喜色,凑到艄公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艄公本是极其不悦,但听了他说的话似有动心,极是迟疑地看了她们一眼。
另一个白衫女子却甚是伶悧,开口道:“若是船家送我们去江南,我付十金船资。”这价格却比刚才与舟子说的又高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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