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有些颤抖地冲进殿去,忽然放声恸哭:“陛下,臣妾回来陪伴你。”
阿琇驻足在门外,只见里面坐在龙榻上面色虚弱的男子,正是当今皇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跪着的平阳,面色却渐渐由震惊转成欣慰,他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平阳的发丝,而平阳伏在他的脚边,已是泣不成声。
阿琇慢慢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外,却听里面的皇帝声音沙哑地说道:“阿琇,十六哥在北门城头上。”
阿琇赶到北门之时,果然见到高高的城头上站着几个全副铁甲的卫士,正中拱卫的人便是成都王司马颖。阿琇心里松了口气,刚想高声喊叫,却忽然听到司马颖对身旁的杜婴说道:“城内都安置好了吗?”杜婴答道:“城中七千六百户内,尽安置好桐油干柴,只等匈奴恶狗入城!”
司马颖忽然跪倒在地,面向帝阙方向庄重行过三跪九叩之礼,低声道:“父皇在天有灵,不孝子司马颖今日无法收回洛阳平安,只能以身护城,以匈奴人的血祭列祖列宗。”
他身旁众将听他的誓词,无不心情激荡,纷纷拔剑盟誓道:“誓以我血,尽诛奴狗。”
众人磕头拜过之后,司马颖站起身来,拔出佩剑道:“众将听令,开城!”
曹统手持利刃,便要去割断城门绳索。 他一抬头,却正好瞧见站在暗处的阿琇,诧异道:“公......公主殿下,您怎么还在这里?”他这样一说,众人都向城边看去,只见阿琇正站在城门旁,眼中都是泪水。
司马颖大怒道:“曹统,你现在就背上公主,马上送出城去!”
阿琇此时看到城下堆着的数丈高的干柴,想起城中问到的奇怪味道,忽然明白过来,结结巴巴道;“十六叔,你要烧城......”
司马颖面色一沉:“你快出城去,不许拖延!”
阿琇哭泣道:“十六叔,你什么时候出城?”
司马颖心中不忍,终是骗她道;“等你们出去了,十六叔便会追来。”
他眼见城下的匈奴人已经集合准备攻城,心知不能换再耽误下去,忽然对曹统怒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你骑上我的马,带着公主殿下赶紧出城。”
曹统不敢违抗,他走到阿琇面前,跪下道:“末将得罪了。”说完便背起阿琇上马,司马颖的坐骑乃是西域名驹照夜玉狮子,此时宝驹也知与主人分别在即,扬蹄长嘶了一声,便驮着二人向城外疾驰而去。
司马颖望着暗夜中一人一骑马、向南飞奔而去,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喊道:“开城!”
杜婴手中长刀脱手,沉闭百年之久的洛阳城门吱呀一声,向着北方大开。
第二十九回 死生契阔
匈奴人在洛阳城下已有一日I洛阳到底是千年古城,到了本朝又几番修缮,固若金汤一般。刘渊虽然自持兵众将广,但也知攻城并不是一日之事。此时忽然见城门大开,自是大喜过望,拔刀道:“攻城!”
“且慢。”刘聪忽然一骑跃到阵前,说道:“父皇,司马颖素来知兵,为何深夜大开城门,恐怕有诈。”
刘渊的五弟汝阳王刘景素来狂妄,大声道:“定是他怕我大汉军队,因而出城投降。”
刘聪恳切道:“父皇,不可轻敌啊。”他见刘渊迟疑不决,便向长兄刘和望去,谁知刘和却出人意料地并不吱声。
刘景见刘和也并不支持刘聪,愈发胆大道:“聪儿在汉人的都城里待了这些年,倒学了些汉人的懦弱无能。”
他此言即出,刘聪面色一灰,默默退到一旁。
却见刘景高声道:“陛下,给臣弟五千兵马,定叫这些汉狗乖乖投降,有什么花招也使不出来。”
刘渊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拨给右将军五千精锐领头,朕随后便来。”
刘景放声高笑,自是不屑一顾地领着人马冲进城去。
守在城头上的杜婴面色有变,低声道:“王爷,匈奴人这样狡猾,只有五千人马入城,我们该怎么办?”
司马颖向城南望去,只见黑暗中照夜狮子四蹄雪白,飞驰出城,便知曹统应是办妥了差事。他看了看刘景的先头人马已经入城,心知城中布置恐是瞒不了多久。此时杜要又见刘景的将旗上有个景字,急道:“王爷,此人就是屠黎阳的刘景。”
司马颖缓缓道:“休慌,刘渊若不入瓮,岂不白费这番心思。”
刘景在城中大声呼喝,却见毫无人应答,心中自是得意,对城外喊道:“那些汉狗都被吓跑了,大哥不用害怕,速速进城来吧。”
刘渊听了禀报,自是要领兵入城。 刘聪再三相劝:“父皇,不可轻敌。”
刘渊转头露出失望之色:“你莫真被你五叔说中,果然被消磨尽了胆气。”说罢,便领着刘和率众将入城。
司马颖见匈奴人已入城十有七八,忽然道:“放大石。”
杜婴应声自去放下城门大石,却原来洛阳初设都城时,先帝便设有关卡,四个城门上都设有千斤巨石藏于城上,若此石放下,城门便再难搏开。巨石瞬时放下,一一时间烟尘弥漫,响声震天,如雷霆之动。此时刘渊父子都已入城中,心知中计,但此时大军从中被切断,人人自是恐慌不止,刘景为首便大声喝叫道: “晋狗,快快出来受死。”
司马颖冷笑数声,忽然火光映亮城头,却见他一袭战甲正在城上,悠然道:“刘渊、刘景,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刘渊强自镇定,在马上并不言语。可刘景双目欲裂,提刀便要冲上城去,但司马颖哪里等他行动,他忽然拔出长弓,拔箭便向城下射去。刘聪见事不好,慌忙扑向父亲,抱着刘渊滚至马下,堪堪躲开了这箭。谁知司马颖这一箭去势极 强,正在此时,刘渊身后的刘景不知为何忽然摔倒,此箭正中他胸口,他大叫一声,跌下马去,目已是不活。
杜婴在城上大声叫好,便把手中火把投到城下,忽然之间火光映满天际,地上的桐油瞬时都被点燃,只一瞬间这洛阳便成火海。
一时间人喊声、马嘶声,振聋发聩,滚滚浓烟直上九天。
曹统背负着阿诱向南疾驰,刚一出城,便听到身后千斤巨石落地的声音。两人同时向后望去。却只见洛阳城如同一个火窟一般,瞬时已是通红一片此时黑烟弥漫,照夜玉狮子也被惊住,突然站立起来悲嘶不已。
阿琇哭泣道:“十六叔,十六叔还在城里。”
曹统强自镇定,安慰她道:“公主殿下,王爷必定给自己安排了一条退路,公主不用着急。”
正此时,一个白衣的身影飘然已至面前,却是一个女子的声气焦急地喊道:“成都王是否还在城中?”
阿琇猛然怔住,忽然大声道:“玉徽师父。”
来人衣襟皎白如月,面容清冷似寒泉,却不是阿琇昔日的恩师玉徽是谁。谁能想到玉徽竟会在此处出现,阿琇喜极而泣,抱住玉徽哭道:“玉徽师父,你原来没死。”
玉徽微微一怔,却急问道:“成都王是否还在城中?”
阿琇点了点头,大眼睛里蕴满泪水,哭泣道:“十六叔放火烧城,将匈奴人都围困在城中,可他自己,却也没有出来。”
玉徽忽然发足疾奔,她竟是一身极好的武功,只见她足尖几步轻点,已在城头之上。暗夜中,她一袭白衣如玉蝶一般,很快消失不见。
司马颖见火势高涨,城中匈奴人如没头苍蝇一样满街乱窜,对天长啸道:“苍天有眼,今日诛尽匈奴人于此,臣不算愧对江山社稷。”
太极殿上,平阳扶着司马炽从内殿中走出,颤颤巍巍地站在殿外看着满城的火光,平阳大惊道:“陛下,我们何以逃走?”
司马炽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的北城楼,反倒释然许多:“十六哥放火烧洛阳,便是做了殉城之念。我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苟且偷生。”
平阳如今反而坦然,她望向司马识,握紧了他的手,凄然一笑道:“好,妾与陛下同生共死,绝不相负。”
城内的刘渊父子此时慌乱如丧家之犬,匈奴大军完全乱成一团,城外援军无法攻入城中,城内士兵多身着铁甲,被烈火焚身,个个都做狼嚎鬼哭。刘渊连连躲足,已是欲哭无泪:“这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刘聪见事极快,情知在大火之中父亲的黄袍着实显眼,他一把扯下父亲的黄袍,又掩护着父亲往小巷中躲去。刘聪身上须发皆焦,可他仿若不知痛觉一般,一直将父亲牢牢护在身后。
两人躲在一处狭窄的小巷内,眼见得烈火扑面烧来,刘渊闭目痛哭道:“聪儿,是为父不听你劝诚,平白拖累你兄弟丧命于此。”
刘聪握紧了刘渊的手,眼瞧着火势越来越大,却哪里还有什么抵挡之力。城下的刘和此时纠集起了五十勇士,便向司马颖所在的城头上攻去,匈奴人杀红了眼一般,情知今日若不能夺下城头便是死路一条。可司马颖却安然立在城上,微微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在讥讽刘和的徒劳无功,他早在铜墙铁垫一股的城楼上灌满了引火之物,此时城楼就如一座火墙一般,哪里攻得上来。
眼见匈奴人就要全军覆没于此,忽然天上凭空响了一个惊雷。众人皆被这巨雷吸引,抬头望去却见天色不知何时变了,惊雷滚滚、霹雳雷鸣,忽然间,瓢泼大雨便下了下来,竟如天池倾泻一般,升腾起的水雾瞬时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