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缕忙赔笑道:“阿琇姑娘不要见怪,玉燕就是这个性子。”
阿琇也不点破,笑着说道:“这是葱白拌豌豆、砂瓶煮藕丝,细蒌点韭黄、银线蒸金鸡、雕花蜜饯,原也是各用一味五辛料所做,还是家常的菜肴,取个巧头而已。”她见翠缕瞧得仔细,便夹了个蜜饯梅子给她。
翠缕尝了尝,恭维道:“姑娘好手艺,这梅子实在是比宫里传出来的御膳还要甜上几分。”
阿琇抿嘴一笑,道:“你去吧玉燕也叫来尝尝,兴许她一吃这菜就高兴了。”
翠缕微微诧异:“不等四公子回来一起吃了吗?”她从旁瞧了这些日子,自是看出了阿琇和刘聪互有情意的,眼见阿琇这样精心地做菜,不是为刘聪所做还能是为谁?
谁知阿琇含笑瞥了她一眼道:“不妨事的,他晚上才回来,难不成咱们中午还饿着不成?”
翠缕恍然大悟:“姑娘定是还给二公子单独备了一份的。”
阿琇笑着啐了她一口,可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玉燕别别扭扭地被翠缕从房里拖了出来,眉色终是郁郁不乐的。阿琇性子温和,与翠缕你一言我一语的与玉燕逗乐,玉燕到底是年少心性,很快便与她们说说笑笑到一处了。
三人吃了一会儿,忽听门外响起马嘶之声。
谁知翠缕刚刚拉开门闩,忽然大门就被猛地推开,倒把门后的翠缕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之间进门的是一个身着大红衣衫的年轻女子,她牵着马大步走进门来,用马鞭指着地上的翠缕,柳眉倒竖:“你就是那个缠住四表哥的狐狸精?”
玉燕忙过去扶起翠缕,抬头望着那女子怒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私闯驸马都尉府邸,还出手伤人。”
那红衣女子显然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敢顶撞她,她脾气极烈,瞧着地上的翠缕容貌秀丽,身上穿的居然是上号的蜀锦绫罗,哪里是普通的丫鬟打扮。她玉腕微抬,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便向翠缕身上抽去,冷笑道:“我出手伤人又怎样?”
翠缕躲闪不及,身上已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右臂上衣帛已被撕裂了一块,洁白的肌肤上露出了一条深深的红痕,她痛得嘤然一声,啼哭不已。而那红衣女子似乎越发嫌恶起她来,还想举手再打。忽然她的手臂被人架住,她扭头却见一个相貌极是清丽的女子拦住了自己的胳膊:“住手!”
红衣女子一怔之下,怒道:“你又是何人?”
玉燕瞧着翠缕被打伤,又气又急道:“阿琇姑娘,你快躲开些,这是个疯婆子。”
“阿琇?”那红衣女子的衣着与汉人十分不同,她并不像汉人女子一样穿着长裙,而是穿着窄窄的袖袄裆衫,臂上垂着金镶琥珀的腕钏,上面缀着数十个小小的金铃,行动间铃声便会清脆作响,她容貌娇艳,与她身着的大红衣衫一样夺目,她见到阿琇初是一怔,忽然面上生起了薄薄的怒意:“你就是阿琇?”
阿琇心中千丝百结,竟似是缠绕不开,她点了点头,终是说道:“我就是阿琇,你是来找我的吧。”
那红衣女子面色一沉,忽地又扬起马鞭,这次却对准了阿琇,口中怒叱道:“这一鞭是让你记住了,以后离四表哥远一点。”
她举鞭就向阿琇身上招呼去,竟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忽然一支冷箭从两人中间穿来,红衣女子手中马鞭脱手,却被那支长箭牢牢钉在地上。
紧接着,一个匈奴装束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高声道:“纤罗,不要无礼。”
那红衣女子扭头瞧见那年轻人,又是委屈又是上新,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投入那男子怀中,叽叽咕咕地用匈奴语哭诉了起来。而那男子不断地拍着她的背,似在轻声安慰她。
阿琇在旁静静地瞧着,只见这红衣女子和那年轻人相貌有几分想死,一样挺拔的鼻梁,俊俏的眼眸,不同的是这男子身形健朗高大,不似汉人那样修长秀逸。
这年轻男子上下打量阿琇,只见她通身上下没有什么首饰,只身着一袭月白色的堆绣双裙,以罗绢镶边,绣了几只浅绛的飞蝶,脸上未施粉黛,更衬得一双乌眸明净澄澈,瞧上去素净极了,一身如此素淡的衣裳竟被她穿出冰雪风骨,灿然生辉。他眸中闪过一霎的惊艳,可很快便敛入眸光中沉静无迹。
他轻轻对阿琇一拱手,用纯正的汉话说道:“在下匈奴人呼延南经,今日之事,舍妹多有得罪了。待四表弟回来,我自会再向他请罪。”
纤罗本伏在那男子怀中哭泣,听到这话,忽然抽身怒道:“哥哥,你对这狐狸精客气什么!四表哥已与我定亲,可她偏要从中破坏。”
阿琇听清她的话语,只觉脑袋一蒙,竟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地上的玉燕和翠缕忽然都回过神来,膝行几步,向那男子磕头拜倒:“奴婢见过表公子、表小姐。”
这兄妹两人都是匈奴呼延氏,阿琇是知道如今的匈奴五部都督便是呼延氏的族长呼延贵。呼延氏与刘氏是姻亲,她也曾听刘聪说过他的父亲的嫡妻便是呼延氏的女子,如今听这两人答辞中的称谓,她再不知他们来历,也该猜出这二人是为了刘聪而来。
她勉强一笑,对呼延南经说道:“你们且在房中休息一会儿,他随齐王狩猎
去了,晚上便会回来。”
纤罗极是泼辣的性子,扫了她一眼,恨恨道:“你是他什么人,这里怎么你成了主人。”
阿琇无言以对,呼延南经忙解围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们就先去厢房等候四表弟回来。”他瞧着妹妹纤罗还斗鸡似的盯着阿琇,一拉她衣袖,低声道:“走吧。”
跪在地上的玉燕和翠缕心知是他们的家事,谁也不想掺和进来,都心惊胆战地各自回房去了。阿琇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了一桌子的菜,忽然也没了吃饭的胃口,她自是将残羹剩饭都收去了厨房,又将碗碟洗净。做完这些事,她忽然觉得也没什么事要做,不远处厢房里纤罗的哭声一阵阵传来,刺激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家是如此的别扭,她站在这里是何等的名不正言不顺,处处都别扭得紧。
门口忽然有人客气地说道:“阿琇姑娘,可否打扰你一会儿?”
她抬头看去,却是呼延南经站在门口,温和地望着自己。她点点头,简洁道:“有话便说吧。”
呼延南经望着她,嘴角含了一丝薄薄的笑意:“阿琇姑娘的身世,舍妹并不知道,末将却是知道一二的,姑娘是大晋尊贵的公主,是我们匈奴人不敢望及的大贵人,今日舍妹得罪公主殿下,南经在这里请罪了。”
阿琇默然一瞬,慢慢道:“这些并不是将军真正想说的吧!”
呼延南经的眸中掠过一丝赞赏,含笑道:“公主果然聪慧过人,舍妹纤罗虽然顽劣,但自幼在家中如掌上明珠一般,是匈奴五部为之佼佼的娇女。父亲想为纤罗择婿,五部子弟无不趋之若鹜,可纤罗只看上了四表弟刘聪。”他瞧着阿琇微变的神色,刻意加重了话中的分量,“这次表弟出来前,家父和姑父已经做主为二人定下了婚约,我此番来京就是专门接表弟回去完婚的。”
呼延南经目光落在阿琇无瑕的脸庞上,心中微微一狠,语声却安然平静:“我们呼延氏和刘氏都是匈奴的望族,此番有婚约便算是亲上加亲,这是五部共襄的盛事,家中父母已年高,都盼着这门婚约早日能成。小妹在家中翻看到你与表弟的几封书信,心里可能存了些误会,误解了公主与表弟的关系,这才与公主起了争执,还望公主大人大量,不要与她计较。其实四表弟是十分重情意的性子。当年在京中为质子时深受先太子的深恩,因而对公主格外照拂,实是报恩,并不会真有私情在。舍妹实在是不该心中误会。”
他一句句平和地说了下去,虽然神色谦和,可阿琇如何听不懂他话中句句指着婚约。她贝齿轻咬,只觉胸口一甜,一股腥气翻入口中,已是站立不稳,右手撑在高几上,心中玩味着他语中的话,婚约,报恩。
那么多的山盟海誓,原来是这样的不能直视的刺目。
原是自己想得不够透彻,这些日子的耳鬓厮磨,真心以待,尽是报恩而已。
呼延南经瞧着她惨然的神色,心中略有不忍,伸出手去似要扶她。可阿琇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她别过头去,只是轻声道:“呼延将军想要我怎么做?”
呼延南经微微蹙眉,温声道:“末将不敢让公主做什么,四表弟是庶出之子,哪里配得上公主这样尊贵的出身。更何况公主本就许配过驸马,还未出热孝之中,再嫁恐对声名有损。在下只求舍妹与四表弟的婚事合意。”
阿琇眼中有盈盈泪光,长长的睫毛轻扇,口气却是极疲惫的:“我知道了,我的出现既然如此不合时宜,以后也不会和他有何瓜葛。”
呼延南经娓娓又道:“公主也知道,四表弟是个重情谊的人,此番若见公主受此委屈,必会看在先太子的分上更加殷情照拂。我出来之时,姑父也有句话托我带给公主。”
阿琇听他说到这份上,心中反而平静下来,静静道:“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