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左右无奈,只得和左纨素及孩子一起上路,她心里担心得紧,悄悄叮嘱道:“献容姊姊,并州那边来信说琅琊王的大军指日就到,洛阳危难不日可解,你在这里好生保重自己,我会救你出去。”
献容笑道:“我在这里好得紧,还回去做什么?”她说罢指了指哭成泪人似的白袖和豆蔻,又说道:“还有她们俩陪伴我,你放心就是了。”
豆蔻忽然奔了出来,跪在阿琇脚下,哭泣道:“公主,不要丢下我,我要一直陪着您。”
阿琇执着她的手,亦是泪流满面:“你在这里跟随着献容,她会好好对你。”
豆蔻只是哭泣不止,小月儿见状也奔了过来,叩头道:“奴婢也要随公主回宫。”
阿琇回头望了望白袖,却见她嘴唇轻动,但并不做声。
左纨素瞧着叹了口气道:“你让她们随你回去吧,在宫里总要有人贴心的人照顾着你。”
阿琇心下迟疑,却是望向了那宫使。谁知那宫使迟疑道:“倘若殿下带一位宫人回去侍候倒是无妨,可是两位……”
小月儿瞬时面色苍白,她怯生生地望了望豆蔻,却不敢再说话。左婕妤见状便道:“我宫里人也少,这样吧,她就随我回去吧。”
那宫使竟没有异议,却对左纨素行礼恭敬道:“太妃娘娘既然如此吩咐,小臣定当遵命。”
小月儿也喜不自禁,忙收拾好包裹随在左婕妤身后。
此时唯有白袖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黯然。
阿琇走上前去,握住了白袖的手,柔声道:“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你留下来好好侍候献容姊姊,若来日……”她没有说完后话,却望向了献容。
献容点了点头,郑重道:“你放心。”
白袖明白她话中的含意,瞬时珠泪涌出眼眶,低泣道:“奴婢,奴婢……”
阿琇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只要你好,我便放心。”
阿琇和左纨素重回宫中,她很是担心赵王会对左纨素的孩子不利,对左纨素说道:“若是赵……陛下要单独召见福儿,你切要小心饮食,不要让他乱吃东西。”
左纨素心中感激,连声道:“我都省得,公主也要自己保重身子。”
阿琇依旧住回了荼菽殿,阔别日久,殿中陈设如旧,只是连珠帘都蒙上了层淡淡的轻尘。又过了数日,宫中来了几个陌生的黄门侍者,说始平公主今日回宫,陛下设宴请长公主去看歌舞。
曾经奢华一时的太极殿,如今成了新帝最爱的夜宴之所。阿琇刚走到平林苑外,遥遥地便听到太极殿外的高台上传来的歌舞之声。她循声望去,只见那阔大的高台上皆是红烛高烧,所见都是丽人影动、窈窕至极。她随着引路的宫人刚转过八扇描金的花梨屏风,只觉得一股熏得极热的檀香气向面上熏来,整个殿阁中温暖似春。
阿琇抬头望去,只见中间的席位空着,想来是给新帝所留。宴席左边坐着成都王司马颖,他一袭铁甲戎装在身,与殿中众人装扮格格不入,此时见阿琇进来,便向她微笑示意。而孙秀此时贵为太傅,却端坐在右首。
始平和夫婿孙会同坐在孙秀身边,始平今日穿了一身茜红的衣裙,更显得神采飞扬。此时见阿琇进来,始平秀眉一蹙,却是扭过脸去,并不与她招呼。反倒是孙会热情地腾出座来,招呼着阿琇在他们那边坐下。
阿琇本不想理他,但碍于始平的面子也只好坐过去,点了点头招呼道:“妹夫。”
孙会色胆包天,见了阿琇魂都飞了,挤眉弄眼往她身边凑道:“一别多日,公主还是这样貌美如花。”他絮絮叨叨就要与她言语,始平见状极是不愉地重重在孙会胳膊上拧了一把,孙会疼得“哎哟”一声,殿中人都向他望了过来。
孙秀见儿子丢脸,赶紧喝道:“陛下马上就要来了,你闹个什么!”
孙会自小娇纵惯了,这几日在家里没少和始平吵闹。此时当着众人更是下不了台,指着始平恶狠狠道:“是她又在撒泼。”
始平脸上挂不住了,顺手就把面前碗碟往地上一掷,哭道:“怎么又是我的不是了。明明是你欺人太甚,当着我的面你就敢勾三搭四,在家里你还没勾搭够吗……”
孙秀听他们俩越吵越不成话,忙呵斥道:“别说了,都安分一点,别惹人笑话。”
始平不敢和他争辩,却是恨恨地扫了阿琇一眼,对孙会道:“什么狐媚子都能入你的眼,真是让人恶心。”
正在这时候,左纨素也被宫人扶着进来,她见状心里有数,便对阿琇招手道:“长公主,坐到我这边来。”
阿琇如释重负,赶紧过去挨着她坐下。阿琇与她相见,心里不免暗暗纳罕,左纨素多日不见,却丰腴了许多,虽是身着太妃的服制,但衣着鲜艳,她又戴着满头珠翠,越发显得明艳动人,身后自是有个奶妈抱着小小的婴孩,那奶妈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容貌秀丽,尤其是胸脯鼓鼓的,一看就是刚刚诞过孩子,此时她虽然未施粉黛,但瞧上付出眉眼却颇有几分清秀俏丽。纨素见阿琇看着奶妈,便低声笑道:“这奶妈是我从前家里的人,难得有个孩子和福儿一样大,现在奶水正足,福儿被喂得可好了。”
阿琇听了这话,心里也放心不少,说道:“福儿一出生就挨了饿,跟着咱们受了不少苦,现在可要好好喂养。”
正在此时,昔日的赵王司马伦,如今已贵为天子,他身着龙袍,慢步走进殿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王爷冠服的年轻男子,与他面目有几分相似,想来是他的两个儿子,济阳王司马荂和汝阴王司马馥。司马伦正妻早亡,两个儿子都是庶出。
阿琇偷偷抬头,却瞧见不过数月没见,司马伦似老了数十岁一般,头发都花白了,面上尽是皱纹斑斑,看上去十分憔悴。
司马伦落座后,众人都起身向他行礼:“见过陛下。”
司马伦挥了挥手,他环顾左右,忽然皱眉道:“吴王怎么还没过来?”
阿琇听他提到阿邺,一颗心顿时提到心口,却听旁边的侍者恭敬道:“已经派人去请了,想来现在还在路上。”
孙秀最是了解司马伦,此时见他面色不愉,知他忧心前方战事,便起身笑道:“陛下,今日前方传了捷报来,齐王逆贼的军队撤了三十里。”
“此言当真?”司马伦有几分意外,侧头便向孙秀看来。
孙秀不慌不乱道:“这是前方十万加急送来的奏报,定然是不错的。下官命人去汝阳设坛作法,还是有几分奇效的。”
司马伦用手抚额,笑道:“还是爱卿有法子。襄城已失,汝阳再不可失守,爱卿再命人去设几个祭坛,务必要让我军顺势直下。一把火剿灭这些乱贼要紧。”他心思既宽,面上也宽和几分。孙秀传会意地一拍手,便有歌舞声起,顿时一殿之中都是丝竹靡靡之声。
孙秀趁机道:“如今京中太学生数百人,都年少有才,国家正在用人之际,可否请陛下赏赐他们一个功名,也好激励他们为国效力。”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厚厚的册页,里面大抵密密麻麻都是要受封赏的人员名单。
司马伦看也不看,挥手道:“就依爱卿,都给他们安排个孝廉做。”
满座都是震惊,司马伦的次子司马馥忙进言道:“父皇,前几日刚刚册了三百余人为候,世人已讥为‘貂不足,狗尾续’。今日若再举数百孝廉,这成何体统?”
司马伦的长子司马荂却道:“这都是市井中的无赖话语,你怎么能在父皇面前胡说。”
司马荂与司马馥并非同母所生,出生只隔一个月,由来处处针锋相对。在府邸时兄弟二人原本还算面上过得去,自从司马伦登基后,两人矛盾越来越烈,几次都在朝堂上争吵起来。
孙秀明面上两不相帮,实际上他与司马荂更为交好,是他暗地里的助力,于是他很是谦和地对司马馥道:“汝阴王多虑了,这些士子若举为孝廉,只会更忠心耿耿为我大晋卖命,不会再存二心。”
司马伦却皱眉对司马颖道:“十六郞,你怎么看?”
司马颖面色不改,淡笑道:“这些都是陛下的浩荡天恩。”
司马伦大笑道:“还是十六郞最解联心。”
他话音未落,一个戎装的少年突然不顾侍卫阻拦大步闯入大殿中,跪在司马伦面前大声道:“汝阳失守了。”
他一开口,阿琇便心中一惊,她从旁仔细看去,这正是弟弟阿邺,几个月不见,阿邺似乎瘦了许多,但面上却更见几分冷峻。
孙秀心中发慌,他下午才接到汝阳守将张衡的奏报,说齐王大军退了三十里,怎么晚上就失守了,他急道:“吴王殿下,汝阳还有十万精兵在,怎么会失守?”
阿邺瞧也不瞧他一眼,声音冰冷道:“张衡所带的十万精兵遇到齐王铁骑,竟然全无抵抗,弃城而逃。”
“张衡现在何处?”司马伦气得一口血差点呕出来,大声道:“朕要把他千刀万剐。”
“已被齐王大军所擒,割首级示众了。”
司马伦心中霍然有些发慌,他瞥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儿子,刚才还斗鸡似的争吵不休,现在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肩膀都不由自主地抖动,看来吓得不轻。他心里长叹一声,扭头对司马颖道:“十六郎,为今之计,只有你来领兵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