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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上下册 [出版书] (知夏)


  阿琇觉得那小婴儿又软又小,抱在怀里软乎乎的甚是有趣,她由衷钦佩道:“献容姊姊你竟会接生?若你不在这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献容摇摇头,缓声道:“我也从未接生过,只是在家时看过姨娘生小弟弟的情形。”
  阿琇半晌说不出话来。
  献容反而望着她笑:“别怕,左婕妤一直保养得很好,生产也是很顺利的,你不用担心了。”她说到左婕妤时,云淡风轻,好像半分隔阂也无的样子。
  阿琇看了看左婕妤,她虽然紧紧地闭着目睡着,可脸上却并无十分痛苦的神色,想来也是无大碍的了。阿琇忽然想起一事,却对献容问道:“献容姊姊,你今日是怎么跑出来的?你难道一直都没有……”
  “我若不装疯卖傻,怎么能躲过赵王的怀疑。”献容淡淡道,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她伸手便点燃了一支油烛,忽明忽暗的灯光朦胧地将她的剪影勾勒出来。更显几分凄清:“那日地牢的大火后,我索性便装了神志不清,冯有节几番试探于我,都没有露出破绽,赵王于是便信了,渐渐不再指望我来左右朝政,就将注意力放在左婕妤身上。他只要不疑心我,我的家人都可以得以保全。直到今日我听到外面声响,心知行宫有变。冯有节还在拖延我,我便手刃了他出来找你。”
  她说起杀人之事,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踩死一只蚂蚁,脸上连神色也未变。阿琇觉得献容自从明曜死后,性情变了许多,过去她连杀戮之事都不忍听闻,如今却格外的果敢刚毅。她瞧献容在看自己,忙掩饰道:“难道姊姊早已察觉赵王有不臣之心。”
  “那场大火不是巧合,是赵王杀人灭口的把戏,”献容幽幽叹了口气,“那日在你来之前,成都王已在那儿对我说了原委。我不愿成为赵王杀人的匕首,只能装疯卖傻,以期能躲过风口浪尖。”她以手托腮,瞧了瞧左婕妤,两耳中明珠上所垂的珊瑚流苏晃动,殷红欲坠,继续漫然道:“也多亏了左婕妤也存了心与赵王勾连,想借此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这才演出这幕行宫避暑、里应外合的好戏来。只是左婕妤全然想不到,赵王只是借她做个跳板,一旦用完她达到篡位的目的,便如弃履。”
  阿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十六叔与你说明原委?难道十六叔……他并没有为虎作伥?”
  献容道:“成都王一片忠心为国,怎会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就跟随赵王为非作歹?那日赵王纵火焚烧地牢之时,成都王已看出赵王有不臣之心。于是劝我暂避风芒,以期还有可转圜之机。”
  阿琇又是悔恨又是惭愧:“是我误会了十六叔。”她想到这些日子来对司马颖的种种怀疑猜忌,心里更不是滋味。
  献容望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之声,忽然又有些无奈道,“只是我父亲和外祖实在愚顽,竟然一心为赵王老贼筹谋卖命。我劝不得他们醒悟,也只能装疯卖傻不被赵王利用。”
  正说话间,左婕妤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有几分痛楚。阿琇慌乱去瞧她。
  献容拦住她道:“无妨的,我刚才给她服了几粒镇痛之药,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凝芳殿外四面都是空廊,山中本就寂静,此刻山风阵阵,殿中竹帘微动,更生几分凉意。阿琇只是发愁:“这会儿外面围得怕是铁桶一样,我们该怎样把信送出去呢?”她瞧了一瞬献容:“你那儿还有可用的人手吗?”
  献容摇头连连,“人手有何用,恐怕山门不出都被赵王的人擒住了。赵王早有谋逆之心,这会儿定然已经率了人马回京掌控局势,我们就算是报信也来不及了。”

  阿琇听到“报信”二字,脑中灵光一现,她伸指在口中哨了一声,声音清寥,很快便传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只白鸽远远展翅而来,落在了阿琇肩上,姿态极是翩然。
  献容瞧得出神:“这鸽子是你养的?”她说着有些惊奇地伸手去摸那鸽子。
  阿琇阻止不及,那鸽子极是傲性,不但不躲反而啄了献容一下,幸亏献容躲闪得快,不然定然被那利嘴啄伤。阿琇歉意道:“这鸽子是训过的,只认主人,差点弄伤了你。”
  献容不以为意,拍了拍手却对那鸽子玩笑道:“你这扁毛畜生,也太认生了些。”
  阿琇从衣裙上撕下半幅衣襟,咬破食指草草写几句,便将那布匹系好绑在鸽子的左腿上。她做了个手势,那鸽子振翅上天,竟是直向北而去。
  “这是向并州而去?”
  “是,”阿琇望着天际渐渐消失不见的白点,说道,“此鸽甚快,一日到高都,两日到潞城,三日便可到并州了。”
  “并州?”献容疑惑地望着阿琇,“你要向何人报信?”
  阿琇握住了献容的手:“如今洛阳都在赵王掌控之中,我们无人可求援了。姊姊你且信我一次,匈奴五部的刘聪是我知己,他若能说服琅琊王出兵,也许洛阳之难还可以解救。”
  左婕妤直到第二日天明方才醒来,她一睁眼看到阿琇和羊献容都守在身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琇也是苦恼该如何向她解释,反倒是献容若无其事地抱过身边睡得正酣的小小婴儿递给左婕妤,说道:“孩子已经喂过米汤了。”
  左婕妤抱紧孩子,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天可怜见,这孩子竟还能活下来。”
  阿琇瞧着她也觉得凄恻,轻声道:“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还有点粥在锅里,我替你盛过来。”
  她刚要起身过去,谁知左婕妤忽然拉住了她和献容,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费力地向她们俯身拜了几拜,泣道:“我自知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你们救我,我和这孩子都没命活下来了。”
  献容冷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阿琇扶起了她,诚恳说道:“婕妤娘娘,以前你也有苦衷,过去的事都揭过不提了,如今在这里我们相依为命,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说到底,这孩子到底是我的弟弟,我怎能不管他。”
  左婕妤听到这话,忽然脸红了一下,有点尴尬地闪过了目光,却哭泣道:“以后再没有什么婕妤娘娘了,若公主不嫌弃,便唤我闺名纨素就是了。”
  “纨素姐姐。”阿琇唤了一声,只见左婕妤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献容冷冷地从旁瞥了她一眼,忽然说道:“你们不吃饭,我可是饿了。”说了,竟自是姗姗地去了。
  左纨素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半晌方才说道:“皇后娘娘心里可能还在恼怒我。”
  阿琇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笑着逗她怀中的孩子说道:“你瞧这孩子福泽多深厚,他遭了这样大的难还是睡得香香的,不如就叫福儿好了。”
  左纨素望着睡熟的儿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多谢公主赐名。”
  不过中午,新帝便有旨意来了,依制阿琇晋为清河长公主,左婕妤晋位太妃,都在上清宫陪伴太上皇。旨意中堪堪提到,皇后羊氏无德,废为庶人。豆蔻和小月儿都被黄门内侍送来照顾阿琇,三人相聚自是又抱头哭了一场。
  且说左纨素和阿琇都不敢反抗,跪下忍辱接发旨意。两人瞧那黄门极是无礼地剥去了献容皇后的衣冠,又收回了她的凤玺和印册,心下俱是难过。
  唯有献容满不在乎,却对她们二人道:“这皇后的身份对我来说如同枷锁一样,恨不能早点去掉才痛快。你们难过什么,这是天大的喜事罢了。何况成都王还在京中,他不会坐视贼子乱政的。”
  那黄门听了这话,冷冷笑道:“庶人好大的口气,却不知你口中的成都王已经废为庶人下狱了。”
  阿琇呆了一瞬,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左婕妤兀自不信,争辩道:“成都王与赵……陛下最为亲厚,怎么会下狱?”
  那黄门却白了一眼道:“谁让成都王这么大胆,居然放了齐王出京,眼下就是天皇老子也不敢保他了。”
  纨素和献容都向阿琇瞧去,却见阿琇面上已是没有半点血色。那黄门极尽讥讽挖苦之能事,故意将成都王在狱中的惨状说给阿琇听,又说齐王府如今已是满门抄斩了,想来也是赵王授意的。他说罢之后,方才得意地去了。
  阿琇身子晃了几晃,已是站立不稳。左纨素忙扶住了她,心里也是复杂滋味,半晌才道:“成都王果然忠义,没想到赵王这贼子这样倒行逆施,竟连半点昔日叔侄情谊也不留。”
  献容却冷声道:“恐怕在赵王心中,原是成都王先叛了他而已。”
  左纨素直向献容递眼色,谁知献容瞧也不瞧她,说道:“齐王既然逃了出去,事情还有转机可言。我瞧赵王虽然篡了位,但内忧外患未除,现在又是用人之际,他未必会杀了成都王。我们与其担忧京中形势,还不如先考虑一下怎么在这里把孩子养活吧。”
  情势果然如献容所说,赵王并没有杀掉成都王,他登基不过半个月,齐王便召集天下堵王要前来讨伐,赵王的属下连连吃了几个败仗,他仓卒之际,只得起用大牢中的成都王司马颖。
  赵王在洛阳刚放了司马颖,这边便派人来接阿琇和左纨素回宫,他自是知道阿琇在司马颖心目中颇为要紧,假意说是接公主回宫安养,实际却是留在宫中做个人质。阿琇要带献容一起回去,可赵王派来的使者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口口声声陛下御旨里只有左太妃和清河公主二人,若再多一人都无法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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