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心下一酸,叹道:“还说这些干什么。现在我们都在宫里,衣食用度还能顾上,可献容姊姊独在行宫里,现在入冬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寒衣过冬。”
纨素面上一红道:“是我疏忽了,过两日我就打发人去看看献容。”
阿琇瞧着她脸色并不是很真诚,也不知她是否敷衍自己,心里到底叹了口气。她在纨素宫里坐了一会儿,只见来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各宫中人几乎都有礼至,特别是孙秀专程派人送来一整扇金嵌碧玉的妆台,俱是缕空金丝所制,碧玉上所雕凤纹精美,佐以碧玉高凳,用价不下万金。
纨素一一看过礼物,目光却落到榻旁的一颗夜明珠上,那明珠足有碗口大小,通体莹润,看起来极是不菲。纨素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一旁的小宫女答道:“是新任的主簿大人送来为小王爷添寿的。”
纨素微微一笑,无限讥讽地对阿琇道:“咱们这位国丈大人可与献容的性子大不相同呢。”
“若是献容姊姊知道,心里必定不会好受。”阿琇微微叹息。献容如今被废了后位,囚在行宫之中。可羊玄之仍然死心塌地地为司马伦卖命,并不惜来走纨素的门路,真是可叹至极。
皇后明氏人未亲至,只差人送来了一个银项圈和一对婴孩戴的银手镯。奶妈看了看礼盒,撇嘴道:“好小气的皇后娘娘。”
阿琇心里惊异奶妈竟这样无礼,但她瞧着纨素对这奶妈的态度也很不同,便只能对纨素说道:“这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纨素轻轻一哂道:“那就给小王爷戴上,让陛下来瞧瞧皇后这份心意。”
正此时宫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金盆皂盒,连同数十个富丽鲜亮的描金粉漆的妆盒,小月儿替纨素匀过面,便为她梳妆。纨素任由小月儿摆弄,待盥洗梳妆完毕,又在银盆中择了朵玉簪花在发鬓,转头却向阿琇笑道:“你瞧这花如何?”
阿琇瞧着她一张芙面如玉瓣一样,人比花更娇艳。她心里有千句话想问却都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道:“很美。”
转眼临近新岁,前方捷报一扫之前打了败仗的颓唐之气,司马伦下旨要宫中全都装饰一新,以除旧岁。又让皇后明氏亲自在昭阳殿设宴款待阿琇,示以荣宠。
司马伦的皇后明氏原来是侧妃出身,但温柔体贴,在王府处事就极为妥当,深得司马伦信任。阿琇只见皇后四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慈善,颇能见几分年轻时的姿色,一身皇后的富丽装束更让她显出几分光彩来,而此时她身边端坐着的却是司马荂。阿琇听人说过司马荂的生母非常微贱,已经去世多年。
明氏甚是沉默寡言,平素里话也很少说几句,但也许是因为儿子和成都王在前线的缘故,她待阿琇极为殷勤,初见之下,阿琇倒也并不厌她。相比起来,始平虽与孙会坐在皇后身边,可面上都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瞧见阿琇时也是一如既往的横眉冷目。
酒宴过半,纨素方才姗姗而来,身后跟着的侍女比刚入宫时足足多了一倍,她有些歉意地在阿琇身边坐下,说道:“福儿今日闹得厉害,怎么都不肯吃东西,我多哄了他一会儿才出来,有些来迟了。”
明氏还未开口,却听司马荂忽然“哼”了一声,将头侧了过去,故意大声对孙会说道:“你成亲这么久,可是要做父亲了?”
孙会一愣,却白了始平一眼,讥讽道:“牡鸡只会司晨,哪里能下得了蛋。”
始平顿时急了,涨红了脸嚷道:“你说谁司晨?”
孙会却不瞧她一眼,嘴里尽是无赖话语:“谁是牡鸡,谁就司晨。”
始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顿时又要哭闹。
司马荂早知道他们夫妻不和,此时闲闲地挑了一句道:“也不知是谁撮合的好姻缘,竟让驸马和公主这样天造地设地配在一处了。”
左纨素正假装和阿琇说话,听到这话也不由脸红了。
始平恨恨地望了左纨素和阿琇一眼,却骂孙会道:“我再司晨,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室,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偷来的别人家的小老婆,要想生下个什么杂种来,那是门都没有的。”
孙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气得就要掀桌子。
左氏这壁听始平含沙射影,芙面通红,却也不便说什么。
阿琇瞧着着实过分,便斥道:“驸马在皇后娘娘面前还是要存几分体统吧。”
始平听阿琇开口指责孙会,却又来护他,反唇相讥道:“我们夫妻间的事,又关长公主什么事,仔细闲事管得多了,闪了你的舌头。”
“唉,始平公主还是要尊重些,”司马荂假意劝解道,“这一位是长公主殿下,一位是太妃娘娘,都是公主的尊长。”
始平哪听得进这话,怒道:“呸,什么尊长……”
明皇后忙柔声劝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她便遣人布置酒菜,意欲平息她们的唇枪舌剑。
司马荂存了心来捣乱,他瞧着始平剑拔弩张对着左纨素和阿琇的样子,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皇后明氏轻咳了一声,对左纨素说道:“你刚才说小王爷吃不下东西,找太医瞧过了吗?”
左纨素垂下泪来:“太医瞧过了,说是小孩子的肠胃不好,可能是积食了。”
明皇后道:“小孩子肠胃较弱,是比大人更容易生病些。我宫里蒸的重阳花糕是最糯软的,用银耳酪煨了煨,既好吃又易消化,小孩子定然爱吃的。”
左纨素迟疑了一瞬,见明皇后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便点了点头。不多时明皇后身边的宫女盛了鲜酪来喂食。纨素拿着那碗鲜酪,双手微微颤抖,迟迟不端给孩子。反倒是奶妈见状接了过去。
阿琇瞧着纨素神色有异,正在奇怪,但再看她时,却又是平素里的神情。而福儿由奶妈抱着,一口一口果然吃得很是香甜。左纨素大感宽慰,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
明皇后很喜欢小孩子,见福儿生得白胖,要来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抬头见左纨素眼巴巴地瞧着孩子,便吩咐宫人送了回去,又问身旁的宫人道:“皇上下朝了么,还过来用膳吗?”
她话音未落,奶妈忽然啊的一声惊叫,声音惊慌无比。纨素瞬时神情大变,一把从奶妈手里夺过福儿,阿琇隔得最近,只见福儿整个脸都变得青紫,嘴角流出血来,她惊道:“福儿……福儿……”
明皇后一时间亦是慌乱,忙叫道:“快宣太医来。”
正在慌乱之时,只听殿外靴声霍霍,却是司马伦迈着大步走进殿来,他瞧见左纨素抱着孩子站在殿中,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左纨素哪里还有什么反应,她面如死灰一般呆立在地,怀里紧紧地抱着孩子。
正此时,太医们也赶到了,有个年长的太医瞧了一眼抱在怀中的福儿,又探了一下脉,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只道:“臣该死,臣该死。霸城王被下了极重分量的鸩毒,已是崩了。”
左纨素闻言忽然连眼泪也止住了,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眸中没有半点光茫。阿琇心中不忍,牵着她手低声道:“纨素,节哀。”
司马伦一把抱过婴儿,只见那小小的孩童此时七窍流血,一张小脸已经发乌,连气息都没有了,他怒道:“怎么会这样?”
太医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那奶妈忽然膝行几步,哭道:“今日小王爷什么都没吃,就只在这儿用过一碗皇后娘娘赏的酪。”
纨素神情大变,嘴唇不住颤抖,她直愣愣地瞧着奶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奶妈忽然回头瞧了纨素一眼,眼眸中神色复杂,有伤心更有几分愧疚,阿琇从旁瞧在眼里,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却见那奶妈忽然扭头便向殿中朱色的柱子撞去,事发突然,众人回过神来时,那奶妈已是气绝不活了。
纨素瞳孔急剧收缩,一丝火光点燃她眸里的绝望,她软软地倒在地上,泣道:“陛下,请为我做主。”
司马伦脸色铁青:“给我查。”
此时另一个太医已检查过宴席上的器皿,亦回禀道:“其他器皿都是无毒的,只有适才喂霸城王的那个汤勺上有鸩毒。”
司马伦怒极,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明皇后,怒道:“你这恶妇。”
明皇后跪在地上钗横鬓乱,哭泣道:“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爱怜太妃的孩子还来不及,怎么会下手害她。”
左纨素忽在旁幽幽道:“是啊,您是皇后,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呢?”她的语声如泣如诉,直教人闻之不忍。
这话如重重一掌击在明皇后胸口,她本竭力自辩,突然便住了口,神情却有些灰败。
左纨素话音刚落,司马荂便开口哭道:“父皇,皇后娘娘最是端庄,对您又最是爱重,此事虽然发生在皇后娘娘宫中,但儿臣相信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您千万要明察。”他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司马伦本来就心生疑窦,此时冷冷地瞧了明氏一眼,忽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明皇后陪伴司马伦多年,深知他这样的神情便是动了杀机,她神情一黯,却不愿再祈求,只侧过脸去,低声道:“臣妾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