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口不提阿邺是与贾修打架,却说是冲撞了她自己,这是要把阿邺往死路上推,让在座诸人无法求情。阿琇心里更慌,心知自己既失了珠钗,对皇后再无利用价值,不知道她要怎么发落自己姐弟。
可皇后一转话题,却道,“陛下膝下三女,始平尚幼,东海和清河都到了及笄的年纪,本宫想着该为她们俩指两个好夫婿了。”她的目光一扫贾谧和贾午,贾午低头不敢对视姐姐的目光。”
皇后转头却对阿琇一笑,徐徐道,“清河虽不是本宫亲生,本宫却视如己出。不知可愿由本宫指婚。”她状似温和,眼神却十分狠厉。
阿琇见状不妙,心中忽而想到,就算皇后得了珠钗,如果解不出钗中的秘密,也寻不到白虎符的下落。她遂把心一横,反而平静了下来,缓缓道,“儿臣宫里有个小宫女,名唤水碧,日日服侍儿臣梳妆,十分得心。她从前是从母后宫中出来的。这几日不知贪玩去了哪里,还盼母后做主,替儿臣寻找。”
皇后乍听她提及此事,目中有几分躲闪,她冲着董猛使了个眼色,明知故问道,“噢?还有这样的事,董猛你去查一查,看这小宫女是不是走失了。”
阿琇微仰起脸来凝视着皇后,既不退下,也不接话。
董猛硬着头皮陪笑道,“此事交给老奴,定给公主一个交代。”
阿琇神色只是寻常,略对皇后福了一礼,便道,“如此,阿琇便全听母后吩咐了。”
“便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忘了提条件?”东海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目光对准了阿琇,却都是讥讽之色,她轻轻抬了抬下巴,指了一下坐在席末一个黑胖的壮汉,轻声道,“二妹,瞧见没有,那是你未来的夫婿呢。”她说着尤不解恨,又凑近阿琇耳边道,“听说你这位贤夫孔武有力,能生吃人肉,十分威武呢。”
“玄泰,你过来。”皇后忽然朗声唤道。
那个黑胖的壮汉应声走到席前,他身高足有八尺,十分的壮实。只是他身着匈奴服侍,面目也不似汉人那样清俊,多了几分粗犷之气。
“这是匈奴五部都督刘渊的长子刘和,快给陛下行礼。”
刘和十分憨笨的行了一礼,模样滑稽可笑。
皇帝瞧着却十分亲切,说道,“爱卿这样高大,可爱吃些什么?朕让人给你做些吃。”
刘和也不客气,粗声道,“臣最喜生食肉块,来二斤便可。”
座中略为胆小的女子都惊呼失色。
皇后瞧着却十分高兴,说道,“来人呀,给玄泰上二斤生肉。”
不多时,左右便端上了一盘血淋淋的生肉。刘和面不改色,抓起便大嚼特嚼,一时血腥味四溢,众人都掩鼻皱眉。
皇帝又是惊讶又是新奇,问道,“生肉滋味如何?”
“回避下的话,”刘和腮中仍在嚼动,嘴边还有血丝,模样十分吓人,“猪肉略酸,不如人肉鲜美。”
这下连在座诸王都忍不住了,齐王也喝道,“大胆,怎敢在御前无礼。”
刘和毫不惧他,反而瞪了他一眼,却道,“臣自小就食人肉,不知王爷所谓的礼是什么?可以吃么?”
齐王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皇后大是快意,“玄泰今日方入宫为陛下贺寿,本宫瞧着十分的堂堂,可堪尚公主。”皇后瞥了一眼阿琇,笑的愈发暧昧,“玄泰你意下如何?”
“臣当然愿意娶公主回去。”刘和虽然愚钝,皇后的这句话却听懂了,喜滋滋的跪了下来。他身材实在高大,跪下来了也不比寻常人矮多少。而他举止显得木讷又笨重,更透出几分粗陋来。
25.奇变迭生
诸人皆露出不忿的神色,岂有将国朝公主许配给卑下的匈奴人之理,何况还是这样粗鄙的一个胡人。阿琇却陷入一阵困惑中,此人是刘渊的长子,难道他不是刘聪的大哥么?她细细的向他打量去,却见他相貌与刘聪绝不相同,刘聪相貌俊雅,举止皆与汉人无疑,他的行动却都十分粗鄙,一看便知是胡人。
“二妹,恭喜了。”
东海十分快意,上次被贾谧拒婚,如同当众给了她一个耳光。她闭门在寝宫里呆了半个月不出门,这次听到母亲说要给阿琇好看,她才专门盛装打扮了来看阿琇的笑话。况且母亲还说与姨母商量定了,今日席上定要让贾谧把自己娶回去。她想到了贾谧的堂堂姿仪,心中不免更喜,目光盈盈的便向贾谧望去。
贾谧却站起身来道,“上次皇后娘娘千秋宴,臣已向娘娘求娶清河公主,娘娘可还记否?”
皇后冷冷道,“是么?本宫怎么不记得了?”她今日定要出一口恶气,把阿琇许配给这粗鄙的匈奴人。旁人瞧着刘和越不堪,她偏就越舒心。她不欲再理贾谧,就要发作阿琇。
阿琇此时心中十分恍惚,怔忪间竟没听见旁人在说什么。
贾谧凑近了皇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皇后忽然面色大惊,迟疑不定起来。
贾谧依旧笑道,“皇后娘娘可想起了么?”
皇后恨恨的盯着看着贾谧,却见贾谧一双俊美的眸中毫无半分退让之意,她只能咬牙道,“本宫出言,自然有信,你既然要娶清河,就依你罢了。”
席上众人都想不到事情会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时间都看向了阿琇这席。东海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盯着皇后。皇后不敢去看女儿,侧着头假装夹菜。
经此一变,齐王适才心中不快,此时得了机会便冷冷的瞧向了依然站在席前的刘和,却朗声道,“清河公主既然择定佳婿,却不知东海公主与皇后娘娘相中的这位刘玄泰可有缘分?”
东海大怒,一伸手就推翻了面前的酒盏,满满的琼酿泼了阿琇一身。她恨恨的看着阿琇,恨不得立即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皇后面露尴尬,吞吞吐吐道,“此事还需再议,再议。”司马颖冷笑数声,退回自己的座上,不再理她。
程据暗暗长叹,在旁一扯皇后的袖子,示意不妥。皇后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刘和,想起他下午入宫带来的刘渊起誓相助的密信,心知若不答应让他为驸马,无疑就是当众羞辱了刘渊。可她望了望自己的女儿,东海脸上满是羞愤至极的神情,毕竟骨肉关情,她如何能忍下心来。
皇后迟疑再三,终是咬牙道,“刘和却为公主良配,可尚与东海。”
刘和低头谢恩,他低下头去,声音浑厚,看不到他的表情。
皇帝虽然心智不清,却也听明白宫里要办喜事了,连连拍手叫好。皇帝都说好,谁敢不附和,在座诸人皆起身磕头祝贺天家之喜。
东海闻言却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瘫坐在椅上,竟是晕厥了过去。
皇后又是心疼又是慌乱,赶紧命程据去看东海。席上一时间乱成一团。
两位公主一起出降,这是国朝从未有过的盛事。朝中商议数日,方才定下了出降的仪制,从“采纳”到“问名”至“纳吉”、“纳征”,再到“请期”、“亲迎”,六礼具备,也足足折腾了数月之久,等到真正出降之日,已是秋日已尽,冬寒转凉。
东海是皇后的爱女,此番又是远嫁匈奴,皇后心里纵有千般不舍,也无法改变女儿的命运,她所能做的只是用百般的尊荣赐给公主。按照仪制,长公主出降的礼聘也不过用绢两百匹,可皇后一次就赐了五百匹绢给东海,至于其他卤薄车驾,都比拟了皇后的仪制,极尽奢华。
相比起东海,阿琇的嫁妆就薄陋的多,皇后打定主意不让阿琇好过,除了赐给她两个负责仪制女长御,其他一概简而又简,简直连普通公侯大夫嫁女也比不上。这何止阿琇宫中怨言颇大,连贾午也颇有怨词,入宫求见皇后了好几次,可皇后干脆连亲妹妹也不见,显然是彻底恼怒贾谧到了骨子里。
这日天气阴沉,清晨天方露白,便疏疏密密的下起了小雪。
送仪礼的宫人刚到荼菽殿,白袖恰好自膳房取了暖汤回来,却见靳阿姆引着一个熟悉的人儿走了进来,却是水碧回来了。白袖瞬时眼圈就红了,冲上去握住了水碧的手。
水碧离开了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原来圆圆的下巴瘦得脱了形,面色又黄又暗,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她随着靳阿姆进了房来,哭着跪倒在地,“奴婢是被猪油蒙了心,以为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就能救出吴王殿下。所以奴婢就…就偷了公主的珠钗……”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谁知皇后拿了珠钗并不放人,反而把奴婢也关了起来,奴婢心知难逃一死,想不到公主还会救我出来。”
“别说了,你回来就好。”阿琇瞧着她狼狈的模样,想起曾经相伴的时光,心中也是不忍,不愿开口质询。
靳阿姆却是厉色,“这妮子背主弃义,是留不得的。”她说的是水碧,目光却横向白袖。白袖心下惊惶,赶忙放下暖汤溜了出去。
水碧哭的哀切,磕头连连,“奴婢不求公主能原谅,只是想当面向公主请罪。”
阿琇心里堵得慌,珠钗是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更何况它还包含了白虎符的下落,如今却被弄丢,她实在心情难以平静。可她瞧着水碧哭着可怜,想来她确实一片真心为了救阿邺出来,也不忍再苛责她,只点头道,“罢了,那珠钗丢了就丢了。你还是回来侍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