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琇快要被他话中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了,她转过身去,伸手扶住石栏,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可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滚滚落下。
“阿琇,给我点时间,也许我能救吴王出来。”他不忍看她这样伤怀,伸手拭去了她眼边的泪痕,伸臂将她搂在怀里。
她骤然间仿佛抓住了希望,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是真的么?”
他重重点了点头,尽管心里半分把握也无,可他还是决定尽力一试,“但是阿琇,你要答应我。在救出你弟弟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她心中欢喜无限,如同黑夜中行走的旅人,抓住了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明。
她轻轻地依靠在他身上,望着远处琉璃飞甍光彩交错,仿若时光在这一刻定格。
他轻声叹息,心里也觉得对于眼前的女孩来言,承担这一切实在太沉重。
可现实就是如此,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所有人都生活在梦中呢?
23.世事如弈
连日里都是阴雨绵绵,宫闱中少有人声,就更见几分阴沉旧态。
董猛办事贯以雷厉风行著称,待他来回禀时,远远却听到皇后和程据的说话声飘了出来。他悄悄抬头打量,只见二人正在对弈,皇后执白子,程据执黑子,棋已入中局,皇后面色不佳,程据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只听得皇后甚是烦躁道,“这局对了半个时辰了,竟是步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死棋。实在惹人心烦。”
程据却道,“娘娘且宽心,世上哪有泼不进的水,扎不入的针,只瞧准了后手再致人罢了。”他明明是看着董猛进来了,却假装不知。
董猛吃过数次暗亏,不敢造次,恭敬的跪等了许久也不敢开口说话。
程据瞧着拿捏得差不多了,故作惊异的弃了手中黑子,忙道,“董黄门何时来的,臣与娘娘竟没瞧见。”皇后嗔怪的飞了他一眼,也不揭破,只微微点头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董猛心里很是委屈,却不敢发作,只愈发的恭敬道,“老奴都查的妥了,救了小公子的是东宫新晋的一位年轻的主簿,名叫刘聪。”
皇后略有沉吟,“刘聪,这名字听来有些耳熟。”董猛陪笑道,“可不是耳熟么,这位正是匈奴五部将军刘渊的小儿子,年纪虽轻很是英武过人,好几次刘将军给娘娘送的礼物都是让他送来的。”
“原来是刘元海的儿子,”皇后面色稍霁,“那就让他再升三级,做个骁骑校尉吧。” 说着她将手里白子轻轻落下,挑眉道,“你是我自府里带进宫的老人了,做事还算周详。”
董猛最近屡触皇后眉头,唯恐再惹皇后不快,只殷勤道,“娘娘体恤刘渊,给他儿子这般大的恩惠。他能不感恩戴德,给娘娘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皇后似笑非笑的瞧他一眼,“罢了,你这猢狲,就生了一张嘴。”皇后想了一瞬,又道,“十六郎屡次坏我的事,十分惹人厌烦。”
“皇后娘娘可是想斩草除根?”董猛巴结道。
皇后白了他一眼,“让他滚得远远的就是了。回头本宫要是想念他了,还可以诏他回来。”
程据瞧着董猛吃瘪的样子,暗暗在旁好笑。手中却是不停,顺手故意布下一个漏洞,皇后棋艺本就甚强,得了对方漏洞毫不放过,不过数步,就扭回局势,只逼着程据告了输。
程据见皇后心情大好,也微笑着告辞出来。
他刚走到檐下,却见董猛也站在前头,似在等小黄门来送伞。他瞧着程据出来,心中本就有气,冷冷道,“程太医棋艺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程据不理会他的讥讽,快步走到他身旁,状似观雨,却缓缓道,“我偶有听闻,刘元海与琅琊王来往似密。”
董猛微微一愣,似有不信,“你得信确实么?”琅琊王与皇后素来不合,五年前更有入京之事,触过皇后的大忌,是皇后心头最恨之人。
程据望了一眼瓢泼的雨势,遂摇头道,“我身在太医署里,都是听同僚闲话罢了,哪里做的了准数。”
殿外风雨更骤了些,夹着惊雷滚天,瓢泼似的大雨砸在窗棂上,天色也墨了几分。
董猛心里却冰凉一片,情知此事若为真,皇后定然饶不了自己,第一个就要拿自己开刀问罪。他连忙作揖道,“是老奴查的不周详,竟未知道这些,还望程太医救我。”他本站在宫檐下,此时半个身子已在雨中,内外衣衫湿尽,连靴上都能浸出水来。
程据负了手,闲闲的望着外面风雨如晦,“我有一人,也许可给黄门分忧。此人名叫靳准,是臣的远房堂弟,为人精明能干,现在太医院任一小小的录事,不知董黄门那里可有缺空?”
董猛至此心知已是雪亮,程据布如此大一个局给自己钻,就是为了塞这么个人进来。时至此处,他岂能说不,尚且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拱手道,“老奴那里尚缺一位侍中,还望大人割爱。”他心中尤且惶恐,又道,“只是刘元海之事,还望程大人在娘娘面前多多包容几分。”
程据见目的达到,对董猛也客气许多,轻轻笑道,“娘娘位高事忙,怎能小事都顾及到,你我都是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不用事事都让她太烦心。”
皇后宣召了阿琇数次,可阿琇皆以抱病在身推诿。她心中虽然千般不忍,但自那夜和刘聪一番彻谈后,却也明白断不可以用白虎符去交换阿邺的性命。皇后虽然又气又急,却也无法可施。只日日派了看守阿邺的小黄门去阿琇宫里禀报,说吴王今日又未进食,吴王背上的棒疮又犯了……阿琇忍不下心,索性关了宫门不让那小黄门进来。可水碧却偷偷哭了好几次,常偷偷拿些果子糕饼,让小黄门替吴王送去。
过了几日,那传话的小黄门忽然不来了。白袖却有些惊心,私下悄悄对阿琇道,“公主,如今没有消息递来,吴王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宫里传言,连成都王都被皇后娘娘派出京去了,据说是去了邺城。”阿琇一怔,她虽然得了刘聪的保证,但心里仍然七上八下没个数,她兀自装作无事的样子,平静道,“吴王不会有什么事的,你没事就去劝劝水碧,让她不要夜里啼哭了。”
白袖“诺”了一声,却小声道,“说来也怪,这几日水碧竟不哭闹了,但我瞧着她总有什么事瞒着一样。”
阿琇心里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她毕竟年岁还小,乍遇这种生死之事,有些瞧不开也常有。”
24.明珠蒙尘
然而事情的真相很快就揭露在她们面前。
天气渐转炎热。
一天有个面生的黄门忽然来传话,圣节已至,清河公主去明阳殿见驾。阿琇心中恍惚,父亲的寿辰要到了?
白袖去喊水碧来给阿琇梳妆,可怎么也找不到水碧的人影。白袖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先给阿琇梳头,却忽然道,“公主,你的珠钗怎么不见了?”
“哪支珠钗?”阿琇略一怔仲。
“就是那日东宫的主簿送来的七宝琉璃珠钗,公主日日带在头上,怎么现下却找不到了?”
阿琇心中大惊,“那支珠钗十分要紧,可是随手放在了哪里?”
白袖着急之下,眼泪便滚了下来,“公主的梳头日日都是水碧服侍的,可现在这小妮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黄门催了数次,阿琇情知也来不及再找。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耐住心中的不安,匆匆随他而去。
一时进了明阳殿,却是前朝拜祝已过,正开了宴席燕乐。
阿琇因是去的晚了,一个人独独的站在殿中,更显出几分注目。一时席上众人皆不免向她看来。众人的目光中有一缕笑意尤为熟悉,她皱了皱眉,侧头避开了贾谧似笑非笑的注视。转头间却对上了成都王司马颖的目光,此时他的目光中也夹杂着几分忧虑。
皇后故意不给阿琇台阶下,只侧了身对着身旁的妹妹贾午说话,反倒是坐在正中的皇帝注意到了阿琇,他对她却很是和善,目中露出了几分笑意,嘻嘻笑道,“阿…阿玖,坐到…到朕这里来。”
皇后脸色陡变,紧抿了嘴唇一言不发。席上略有心人都听到了皇帝的这句话,更不免向阿琇打量上下,目光中颇含深意。
太傅王衍为人持重,皱眉道,“陛下,谢昭仪已经去世多年,这是谢昭仪的女儿清河公主。”
皇帝茫然的低头沉思,口中兀自喃喃念着,“阿玖…阿玖…”
碍于诸王在场,皇后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咳了数声道,“阿琇既然来了,就在东海旁边坐下吧。”东海坐在席上,看到阿琇面色已是很难看,见阿琇过来落座,更是不屑的扭过头去。
然而在她转头间,阿琇却看到东海头上簪了一支明晃晃的珠钗,凤头点翠,珠晕熠熠生辉,却不正是自己那支七宝琉璃的珠钗。她霎时脸上血色全无,差点踉跄栽倒。旁边却有一人扶住了她的胳膊,“公主小心些。”她侧头看去,董猛稳稳的扶住自己,他目光中流露些许安慰之意,却微微对她摇了摇头。
一切都被皇后收在眼中,她满意的点点头,忽然开口道,“前些日子里宫里出了件不小的事,想来各位都听说了。”阿琇心中一紧,却听她顿了顿,续说道,“吴王行动无礼,冲撞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