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闭上眼睛,心中松弛下来,竟沉沉睡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那时她只有五六岁的年纪,有一天午后,忽然赤着双脚跑进太子的宫殿里,打断了太傅的讲学。当时自己还只是太子的陪读,坐在太子身后,静静的看着太子含笑把她抱在膝头,她忽然从太子的肩上伸出小小的脑袋望着自己,对自己笑了笑,五官精致的像个瓷娃娃一样,柔顺的齐肩发散开来,美好的就像是那天中午微醺的阳光。
这个灵动而美丽的生命却如同一个精致的花瓶一样,总是在受到伤害,仿佛时刻都要跌落的粉碎。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他誓要护她一世。
他凝视着她樱红的双唇,轻轻低下头去,吻住了她。
她惊醒过来,只是惊愕了一瞬,随即便羞涩起来。
她轻轻闭上双眸,接受他深深的一吻。
雪珠落下无声,只淡淡的在他们肩头覆上了一层清霜。
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偷偷睁开了眼睛,打量着他俊秀的轮廓,心中忽有几分安定。
每个少女心中,大抵都有这样一个男子,英俊而有翩翩风度,落难的时候相遇,从此不离不弃。
飘飘洒洒的雪霰子中,升腾起薄薄的一层青烟,笼着苍茫的四野,如梦似幻。天地间偶有几只大雁穿梭,却只是一瞬就消失在烟雾里。
他望着天边的去雁,忽然言道,“阿琇,你瞧见过大漠么?”
阿琇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就出身在大漠边的水草地里,”他轻声道,“那里的景色很美,小时候我就和阿妈一起在那里生活,大漠荒原、戈壁连天,虽然很萧瑟,却总让人觉得温馨。”
“那定然是很美的。”阿琇遥想着他所描述的景象,心中勾勒出一幅长河落日的图景,一时间亦是醉然。
他含笑瞧着她,“这次回去,我就带你去瞧大漠好不好,阿妈若是看到了你,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阿琇羞红了脸,过了半晌方才轻声回应道,“你阿妈真的会喜欢我么?”
“当然,我阿妈最是和蔼不过了。”
“听说连你们匈奴女子都擅长骑射,我却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我阿妈也是汉人女子,她性子很温婉的,也不爱出门,镇日里就在房中绣些花鸟帕子,”他话中渐有惆怅,“只是我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了,不知道阿妈还好不好,是不是头发都白了。”
阿琇想起他八岁就被送进洛阳做质子,再没有与父母相聚过,心下触动不已,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不管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瞧着她的举动,心下欢喜到极处,执了她的手贴在心上,大声说道,“阿琇,你再说一次。”
她温柔的低下头去,声音细若蚊吟,“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你。”
他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舒展双臂将她举了起来。她吓得大声尖叫,他却不已为意,又将她揽入怀中,良久,方才低声道,“阿琇,这是我这辈子最欢喜的时候。”
她温存的埋首在他胸前,长发散落,如泄玉春水,延展在他襟前。
两人依偎着叙叙的说着话,心内辗转却觉温馨。
眼睁睁瞧着日头一点点落下,方才回去。他们俩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冬日苦寒,北风阵阵,直刮得脸上发冷,可两人手牵心暖,只觉竟如身在春朝,旖旎无限,都不觉寒意。
远远走到铜驼路的拐角处,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白色的鸽子。阿琇瞧着新奇,“这个季节倒少见有鸽子。”刘聪面上露出微笑,伸手略一召唤,那鸽子便径直飞来,落在他肩上。
阿琇奇道,“这鸽子原来是你养的呀。”
“你若喜欢,可以送你几只。”刘聪笑道,伸手解下了鸽子足上绑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筒,又从怀中取出鸽食递给阿琇,“你可以喂喂它。”
阿琇自是欢喜极了,拿着鸽食在一旁逗弄起来。这鸽子并不畏人,全身雪白透亮,瞧着十分精神。
刘聪展开了竹筒里的薄薄纸笺,读着忽然面色沉了下来。阿琇转头瞧见,便问道,“这信里写了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么?”
他面露几分尴尬,迟疑道,“一封家信而已,并没有什么。”
阿琇对他满心相信,自然也不疑有它。那鸽子贯是训练有素的,见食物吃完了,便昂着首望着刘聪。刘聪轻轻一挥手,它便摆了摆翅,飞上云霄之中,很快便成了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了。
上元居里炭火烧的旺盛,到了入夜,北风呼啸,伙计们便热了暖腾腾的酒菜来,摆好了宴席又温好了一壶热酒,倒在三个烫过的粗陶碗中。两人左等右等,眼见着菜已经凉了,酒也温过了三回,可司马颖却始终没有回来。阿琇不免生了几分担忧,问道,“十六叔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刘聪心里也没底,冗自安慰她道,“你十六叔的骑射身手都十分了得,又是皇亲贵胄,能有什么事?”
阿琇略放下心来,瞧着窗外乌黑的夜色,竟是一点星月也没有,漆黑黑的更见冷情。她强笑道,“既然十六叔不回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都饿了一整天了。”说着便去拿筷箸,可手一滑,细瓷的花碗便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心里咯噔一声,更觉得有几分不吉利。
正此时,却听外面传来了嘈杂声,似是有人要闯进店来,她的心骤然提了起来,向前疾行几步要去看个究竟,刘聪慌忙拦住她,“仔细别扎着脚。”
“客官,店里已经住满了,您去别处吧。”外面掌柜的声气透着几分不耐烦。而来人显然更不耐烦,大声道,“我只是来找人的,不住店。”说着,靴声霍霍,竟是直向他们所在的房间而来。阿琇惧意更甚,她刚逃出宫来,才感受到一瞬的自由与快乐,唯恐是皇后再派人来抓她回去。刘聪紧紧的搂住她,面上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门骤然被推开,却裹夹着一丝寒风。
(下接书版)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裹着一袭墨玄狐裘,站在门口。
刘聪神色一凛,低声道:“见过王爷。”
来人正是琅琊王,他目中凶光毕露,很是冷漠地扫过了他们二人:“连本王的信你都不回,你还要做什么?”
刘聪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对阿琇轻声道:“你先去隔壁屋里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要与王爷交代。”
阿琇安静地向琅琊王行了行礼,便侧身出了门去。
琅琊王眼见她掩上了门,方才厉声斥责道:“你怎么这样糊涂,竟然同成都王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你将
公主劫出宫来,皇后焉能不知?”
“可我实在别无他法,”刘聪争辩道,“怎么能让阿琇嫁入贾家?除了此法,还有办法救她出来吗?”
琅琊王恨铁不成钢,怒道:“你们这样荒唐。十六郎好歹是个王爷,纵使胡闹被皇后抓了,也会念他是先帝之
子网开—面。可你却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你只知公主如何,却不知你父亲又要如何自处?刘渊身在
外藩,好不容易得了朝廷信任,刚得了兵权,你们兄弟却在京中闯出这样大的祸来,你要让你父亲怎样为你收场?
”
“父亲又能怎样?这样做小伏低得来的富贵不要也罢!”刘聪受了琅琊王的斥责,面上涨得通红,心中亦是不
忿,“父亲在外任多年,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惹怒了皇后,却还哪有半点我们匈奴汉子的血气?”
“你糊涂。”琅琊王恨得咬牙,一掌掴在刘聪脸上,他盛怒之下,下手颇重,刘聪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他从
未想过一直敬重的王爷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时竟怔住了。
琅琊王下手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不由口气软了些,说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先太子的嘱托,关心公主安危
,可如今是非常之时,覆巢之下哪还会有完卵?你将公主带出来,又能带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后只要一
纸诏书下,天下便都是追捕你二人的追兵。到时候你的父亲和兄长不仅不能成你的庇护,还要受你牵累,落得个家
破人亡的下场。”
他见刘聪沉默不语,又劝道:“你父亲为何要受这些屈辱?不就是因为国破运衰,族人流离失所,只能寄人篱
下。刘渊这些年的做小伏低,在你看来也许是没有血气,但在本王看来他却是勇者气概,牺牲一己换来一族人的平
安。身在乱世,多少事只能是不得已。如今举事在即,你大哥要迎娶东海公主留在京中,你父亲身边很缺人手。他
连着来了几封信,催着本王把你带回并州,你今夜就收拾好东西随我走吧。”
他见桌上有温酒,便倒了一盏递给刘聪,又道:“你是本王自小看着长大的,是英雄者岂可儿女情长,白白短
了志气?你莫让我和你父亲失望。”
刘聪接了酒盏,尚不及答话,阿琇忽然推门进来,朗声道:“聪哥哥,你该听王爷的话,回并州去。”
“阿琇。”刘聪望着她一双明若秋水的双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琇却已经拿定了主意:“我决意不会随你走了。十六叔既然被皇后抓了,阿邺还在牢中,我不能扔下他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