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另一个正在往岸边搬货品的船公看上去年纪大些,便说道:“姑娘莫气,他不载你是有缘由的,如今所有人入建邺都要查问户籍,若是北地口音的一个都不能入城。”
阿琇大是诧异:“这是什么缘故?”
那船公说道:“听说是王太傅下的命令,说是防止奸细。”
阿琇大惊:“是哪个王太傅?”
那船公亦是有些吃惊:“便是王导王太傅,王太傅保驾有功,姑娘连这也不知晓。”
阿琇迟疑道:“为何不是王衍?”
那船公说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王衍带兵仓促逃出,被匈奴人石勒所擒,已被斩杀。如今在建邺执掌朝政的是王衍的族弟,王导王太傅了。”
阿琇心中忽然清明几分,王衍带兵仓皇南逃,害的晋帝赴难,王导身为王衍族弟,哪里能脱得了干系。他自是怕人揭穿他的底细,便不许人入城。她低下头想了一瞬,问道:“琅琊王快登基了吧?”
那船公笑道:“哪有的事,我刚从长安来,皇帝在北边遇难,听说有个年轻的小王爷继承了皇位。已经先一步在长安登基了。咱们琅琊王何等气量,不会跟侄子争王位的。”
阿琇只觉得一颗心忽地跳慢了一拍:“哪个小王爷?”
船公皱了皱眉头,想了半晌道:“听说原来是叫做吴王的。咱们都是干活的粗人,哪里知道那些天子的事 。”
阿琇身子微微一颤,是阿邺,竟是阿邺登基做皇帝了。她想也没想,便对那船公道:“老伯,您老人家还要回长安吗?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那船公有些皱眉:“回倒是要回,明天有一批绸缎我要运回长安,就是咱们是运货的船,实在不便载人。”
阿琇摸出怀中的金步摇,递给那船公,恳求道:“我还有亲人在长安,求您捎上我一程,这就给您做船资了。”
那船公双眼放光,迟疑了一瞬便道:“那好,姑娘请上船吧,只是船上实在简陋,姑娘要委屈几日了。”
船行北上,一直都颇顺利,行了五六日,眼见过了晋军把守的地界,那船公便紧张起来,对阿琇说道:“姑娘这几日小心些,前面便是匈奴人把守的地方了,咱们是货船,他们一般不会为难咱们,但也不得不小心些,姑娘最好还是不要下船去。”说罢又把船上的账簿和过关簿文都藏了起来,权是等着到了夜里在过江去。
夜里阿琇睡得甚轻,忽然听到外面喧嚣声渐大,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忽然想到来时在夏口遇到的劫船,心知这一段不甚太平,她愈发小心,缩在船舱内不敢动弹。可谁知外面喊声越来越大,不多时那船公便出去了,似是在与岸上官兵应答,阿琇偷偷缩在门边向外望去,只见几个匈奴骑兵正在盘问船公,状貌甚凶。那船公及时恭敬,先给他们都磕了头,方才小心翼翼地地上一锭银子,说道:“小人的船是运绸缎的,不敢叨扰大人,这点银两给大人打点酒喝。”
那匈奴骑兵接过银两,却并没有缓和脸色,反而板着脸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绸缎?什么绸缎?”
那船公以为他存心勒索,忙从舱中取出两匹上好的绸缎,递给那骑兵道:“军爷,这绸缎也是孝敬您老。”
谁知那骑兵看了绸缎,忽然面露几分讶异,和身旁的匈奴队长商量了几句,那队长便捧着绸缎向回跑去。
江南苏绣最是有名,着船公运的都是上好的云锦织金绣的绸缎,更是苏绣中的上品。阿琇心知不妙,这些匈奴人怕是起了贪财之心。情急之下,她伸手在船舱上的煤灰里抓了一把,便向脸上抹去。
果不其然不多时这匈奴队长便回来了,他大喊道:“长官有令,全都押回洛阳。”匈奴兵们便过来驱赶船公,竟是要把这一船的绸缎都全数拖走。
那船公顿时傻了眼,连连告求道:“着绸缎可是有商家付钱订过的,不能充公啊大人。”
但那几个匈奴兵哪里听他说话,那队长更是一把将他推开,上船便去抢夺绸缎。
匈奴队长带着数个士兵冲入舱内,阿琇无处可躲,只能侧着头坐在床边。那几个匈奴兵瞧见这船中忽然有一个年轻女子,都面露讶异。阿琇虽然脸上都抹过了船灰,瞧上去甚是貌陋,可这些匈奴人都是常年征战在外,哪里还按耐得住,那匈奴人便不怀好意地靠近了过来,伸手想去扯她。
她尖叫一声:“别碰我。”伸手便打开了那人的手,拼命向后躲去,可她身后已是船板,哪里还有可躲的去处。那队长此时见这女子如同落入毂中的羔羊一般,自是狞笑连连,哪里管她呼救讨饶,却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便想床板上摁去。
他动作极是粗野,凑在阿琇唇边便要亲她,满脸的胡子扎得阿琇的脸颊生疼。阿琇又是绝望又是情急,忽然猛向那人耳朵上咬去,只听那队长痛呼一声,再看阿琇满嘴是血,竟是生生从他耳上咬下一块肉来,一时间船舱内的人都惊得呆的,那匈奴队长大怒之下,拔出马鞭便向阿琇身上抽去。
“无耻的匈奴人!”阿琇蜷缩在地上仍是痛骂不止。
那些匈奴人汉话不通,但听她语气激昂也知道她定然是在咒骂,这队长下手越发重了,竟是使出了极大的力气向它抽取,忽然只听个匈奴士兵紧张地说了句什么,这队长竟是住了手,却见一个面净无须、身穿红袍的人走了进来,皱着眉头似是斥责道:“不过是装点绸缎,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这些缎子都要运到宫里去的,你们小心这些。”
那匈奴人忙丢下马鞭,跪在地上有些尴尬道:“属下知错。”匈奴军纪甚严,几个匈奴兵都有些害怕,不知此人会怎么处罚自己。
谁知那穿红袍的匈奴人微微瞥了阿秀一眼,只见她发髻松散,满面尘土地蜷曲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迹,也不以为意,只对那队长说道:“别弄出太大动静。”
那匈奴队长得到了长官的默许,大是高兴。几个匈奴兵都呼喊万岁,叫好连连,人人面上都露出喜色。为首的匈奴队长手下使劲,忽然扯下了阿琇半幅衣裙,只见她右臂全然裸露出来,颈项姣好,脖颈细腻柔白,兵部似脸上那样乌黑,。那穿红袍之人本要出舱去,一个回头忽然怔住,他一眼瞧见阿琇赤裸的双足和微裸的身体,竟是如玉一样洁白剔透。
他微微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几步冲过去赶开了那个匈奴队长,捡起阿琇掉落在地上的衣裙,用力往她脸上抹去,只见他抹了几抹,阿琇脸上的煤灰都被蹭掉,竟是个眉目如画的绝色美人。
此时舱中的人都惊呆了,匈奴队长还色心未死,想去摸阿琇的脚。那红包人忽然面色一沉,一脚踢开了他,沉声道:“大胆,这样的美人也是你消受得起的?好生护送回京。”
匈奴队长咽了咽口水,偷偷地瞧了阿琇一眼,心中极是不甘,却不敢违抗长官的命令,只能低头称是。
那身着红袍之人看起来极有权势,一路上护送着阿琇和这数百匹绸缎入洛阳,沿途城池竟无人敢查问,只是他为人格外仔细,生怕手下的人冒犯阿琇,竟是亲自在大车中看押护送,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阿琇,只是他话极少,从不与阿琇交谈。阿琇也只偶然听得那些匈奴士兵都唤他为“单大人”。阿琇心中极恨这些匈奴人,自也不会理他,每每看到那些匈奴人她目中便会露出愤恨的怒火。
一路无话,不过十数日,便将至洛阳,临入城时,那红袍人低声命人取下了车上所有的标志,他一转头,却见阿琇正呆呆地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面上露出又是凄惶而又迷离的神色,那红袍人诧异问道:“姑娘来过洛阳?”
阿琇点了点头,那红袍人奇道:“你是洛阳人?过去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家是做小生意的,后来洛阳城破,便逃难去了南方。”阿琇轻声道,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红袍人心中略微放心,沉吟道:“你家里现在还有人在吗?”
阿琇摇了摇头,“都死了。”她迟疑了一瞬,忽然问道:“单大人,你是要送我入宫吗?”
那红袍人问道:“你怎知我姓单?”
阿琇一指窗外的士兵,“我听他们有时候称呼你。”
单征发觉这女孩虽言语不多,其实却聪明伶俐,心中更是高兴,便说道:“我叫单征,是氐族人。入宫是个好去处,你家里既然亲人都不在了,以后就认我做义父吧。我把你送到宫里去,以后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阿琇眸中忽然一闪,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彩:“入宫能见到皇上吗?”
单征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入宫就可以见到,怎么,你想见皇上?”
阿琇掩饰地低下头去,“是的,我听说当今的皇上是位百世不出的匈奴大英雄,很想见一见。”
“恩,大英雄。”单征似是有些感叹地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再言语。
阿琇怔怔地看着窗外,只见城边绿柳如荫,哪是当初仓皇逃离时凄风苦雨的景象。她心下忽然一沉,这洛阳,她终是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抱定了必死的信念。
三月初七,是呼延皇后的生日,过去数十年里呼延氏的寿宴都由刘渊亲手操办,一直是刘家最重要的事。今年新迁都城,呼延皇后眼巴巴地盼着丈夫给自己做寿宴,可刘渊似乎是忙忘了,迟迟没有下旨筹宴。到了初七那日,唯有呼延攸和刘和一早便来了昭阳殿,给呼延皇后送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