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惊,起身就往外跑,李艺、郑敏修急忙相随出来,几个人站在楼台上看得分明,清朗夜空下烈焰一团团腾空而起,火光将整个皇宫内苑照得清清楚楚,被烈火焚烧的地方正是昭华宫所在!
李泰只觉心口剧痛,紧握双拳,用尽全力大吼:
“救火……快救皇后!”
没有人敢不救皇后,李艺、郑敏修来不及向皇帝告退,急速奔下楼台,和众多内侍近卫一道冲入皇宫内苑。
昭华宫早在火势渐起时就有人施救了,起初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很快值更的禁卫军、巡夜皇卫都赶过来,人数众多,将失火的宫殿团团围了一圈,就近有湖可汲水,奈何秋季天干物燥,夜间风大,一桶桶一盆盆地浇淋,犹如杯水车薪,毫无用处,任凭大家怎么努力,都不能将火势压下去。
李艺、郑敏修和众多禁卫军将官、皇卫围着正殿转了一遍,寻找空隙多次欲冲入殿内救人,都被熊熊烈焰逼退,高超的武功在大火面前毫无用处,火舌缠住他们,一个个瞬间变成火人。
李艺往地上滚了几下爬起来,身上衣裳破了好几个洞,头发和眉毛被燎烧,他顾不得身上皮肉之痛,又往火海里冲去,却被一人拉住,回头看到郑敏修清冷的目光四下一扫,淡然道:
“郡王爷能救出皇后吗?还是想陪着皇后双双葬身火海?皇上应该不太乐意!”
李艺怔了一下,怒道:“你大胆……混蛋!”
“难道郡王爷希望皇后稳坐后座,将来寻机将我们几个杀了?”
郑敏修冷笑:“贾家已经完了,与其让她被废退居冷宫,从云端跌落泥地,还不如就是这样的结局——生于富贵锦绣,死于盛宠繁华!这是她的命,又蔫知不是天意?”
“不、不!皇后何罪之有……不该如此!”
以为皇帝会保护好她,不是说昭华宫已被封锁起来,外边所有消息不会让她知道吗?皇帝自己也说要娇宠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吃苦头受委屈,却为什么会有这样惨烈的事发生?
李艺摇着头,望着冲天火势,绝望地闭上眼睛,颓然跌坐在地上。
胖乎乎娇憨粉嫩的小女孩,圆圆的腰身,红润的小圆脸,清澈水灵的双眸,羞羞一笑,小酒窝里似盛装着无限甜蜜,这是李艺初次见到的贾圆圆。
天真可爱,那样乖顺地牵在皇帝手里,就像一个影子,去到哪里跟到哪里。李艺和许靖、郑敏修还有另外的宗室、勋贵子弟得以顺利地、堂而皇之地与皇帝在一起,还亏得毫无半点机心的贾圆圆,她教皇帝玩游戏,皇帝不满足于纸上谈兵,想应证体验几种大型玩法,这就需要不少玩伴,于是小伙伴们时常进宫,皇帝身边始终有贾圆圆相随,太皇太后不认为一群小娃娃能做出什么来,对他们并不关心。
圆圆八岁认识皇帝,十岁开始接触皇帝身边这些亲信近臣,一片诚心待人真挚,她哪里会想到,这些人对于她来说并非善类,一边和她玩耍,哄她说话,一边贪吃她亲手烹制的美味食物,而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将她的祖、父、兄拉下马,皇帝长大了,要自立自主,她的娘家太强势,必须削掉,就算贵为皇后,她最终难免被祸害!
李艺手握成拳,下意识地将身子蜷曲起来,被烈火炙烤得滚烫的青石地板烙痛了他的肌肤,他只觉两眼要冒出烟火,内心灼痛:圆圆……皇后!凡尘浑浊,世情险恶,唯愿你少受痛苦,早早解脱,芳魂速速归去无忧仙界,莫再回头!
郑敏修见李艺跌倒下地,不再去看他,转身折往前边殿门——皇帝应该来到了。
皇帝李泰在那阵刀刺般的心痛之后,觉得自己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他很想奔跑,但腿软无力,迈不开步子,在内侍们搀扶下酒醉一般跌跌撞撞进到昭华宫,面对冲天火势,他毫无知觉地往燃烧的正殿走,内侍们拖住他,他也不挣扎,任由他们摆布,自始至终哽咽着,眼泪流个不停,说不出一句话。
起火的是正殿,火势猛烈蔓延极快无法扑灭,最终整座昭华宫全部被烧毁,曾经的繁华绮丽,不复存在。
最惨烈的自然是正殿,除了一堆烧得焦黑的砖瓦石柱,其他诸物都烧得干干净净,血肉之躯怎抵得炼狱般的焚烧?皇后早化为烟尘。
第一场秋雨绵绵密密,带着肃杀寒意珊珊来迟,空荡荡的昭华宫更显悲凉凄清。
成千上万僧侣与道众奉旨入宫,团团围着昭华宫设法坛诵经布道超度皇后亡灵,愿她芳魂早早脱离苦海,安然去往福地仙乡。
昭华宫从此宫门紧闭,皇卫把守,不修葺不重建,不许任何人踏入宫院半步!
举国丧,臣民衣缟素,不论官员或平民,百日内不得宴乐婚嫁。
边关有战事,朝政诸般未定,皇帝强忍悲痛,仅罢朝七日便登临金殿议事,因感了风寒,群臣只见他面色青白,嗓音嘶哑发不出声音,与朝官们议事需得身边太监代为传话。
大臣们纷纷上奏,好言劝告皇上节哀,称皇后福德仁善,聪慧异常,上天妒羡,召请归去必有好因果,皇上还应为家国社稷着想,切切保重龙体!
皇帝又伤心了一回,当即下旨:体念皇后一向仁慈良善,恭谨纯孝,不忍皇后因父兄之罪魂魄不安,赦免贾家众罪,贾家人原有功名尽除去,一律革职为民。
众臣称颂皇上仁德,再无异议。
正文 第七章 回还
势力显赫、权倾朝野历时三代的贾家自此败落,位于京都长安城南面最富华金贵地段,占地宽广修建得豪华阔丽的国公府清冷肃杀,不说有人居住在里边,就是鸟雀鸣叫都不曾听得半声,大门后门各方侧门统统有官兵持枪佩剑把守,贾府人经过那一夜仓惶纷乱之后,早已销声匿迹,不知散往何方。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到了隆冬季节,腊月年关下人们冒着大雪上街置办年货,太皇太后薨逝未满周年、皇后薨刚四个月,国丧犹在,官府早已贴出禁令:大年节可团圆享福乐,但不准燃放烟火爆竹!
长安城北面淮阳坊,坊街上人来人往,虽不算繁华宽阔却也热闹拥挤,居住于此处的多是平民小户,而真正踏踏实实一门心思要过好小日子的,却正是这些小户人家,为过好一个富足和乐的大年,家家户户连日往来于集市置办年货,纷飞大雪衬着行色匆匆大抱大揽的男人女人们,年节的气氛被渲染得十分浓郁和喜庆。
大雪中一个头罩青布头巾身穿蓝底碎花的年轻姑娘臂弯里挽着个竹篮子,跟随在一名三十来岁的青衣女人身后,二人既不似母女又不似姐妹,脚步不疾不缓,一前一后默默地沿街边行走,转角抹弯,最后直直往一处深巷里去,到得一户平常破旧的院门前,也不用敲门喊人帮开门,直接伸手推开多年不曾涂漆、表面斑驳破败的木门,迈步入内。
这是一个窄小的四合院,三间正屋,东西厢房各三间,大门两旁两间耳房,各有一小截盖着三尺来宽青瓦的房廊,算是可避雨的走廊,却只通东西厢房,若是大雨天进正屋,得手挡住头狂跑一阵,好在院子不大,地上好歹也铺着一溜儿几块青石地砖,还算干净整齐。
天寒地冻,鹅毛大雪下个不停,能见着地上露出几块地砖也是因为一大早老老少少起来拼了一回命,尽力铲扫出一条道,但显然是白费力气了,才小半天功夫,青石地砖便快被雪层遮埋。
走进正屋,便见一青衣中年妇人自暖炕上抬起身子,掀开盖在膝上的薄毯,轻咳两声,温声道:
“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我才从大门口去张望了一回,可是都买齐啦?”
“禀二夫人,都买齐了!”三十来岁的女子微笑说。
年轻女子将头巾拉下来,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面庞,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端的是姿容绝丽,沉鱼落雁。她身段高挑,穿的粗布衣裳是经过改制的并不合身,脸色青白,显出大病初愈后的嬴弱。
她也捂着嘴轻咳两声,柔声道:“三伯母,侄女儿说了不要您下地,伤还没好全,不小心冷寒入骨,便易得关节痛风,那可是最要紧的,痛得很呢!”
炕上妇人虽已届中年,从身姿面容仍可循见其当年美丽,她笑容慈祥,眼中水光闪动:
“你这孩子,又来唬我,每日只不许我出门,总关在屋子里会闷不说,只凭你周姨娘和嫂嫂做事也累得很,我能帮一把,总好些!”
女子由着那三十来岁的女人细心地替她拍去身上雪花,这才走去暖炕边,毫不扭怩地拥住中年妇人温暖的身体,调皮地笑道:
“就不让您出去受冷,就把您关在屋子里!这般暖暖的多好啊,我一回来就能抱抱您,整个儿都暖回来了!”
“你这犟性子,身子刚好些儿,偏等不及天晴要出去走一走……伯母知道你这是为了你嫂子好,可你……你瞧瞧这小手儿像块冰坨!”
中年妇人摸摸她冻得发红的小手,赶紧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一边心疼地喊着“心肝儿肉”,一边笑着,眼中水光愈盛,渐渐汇聚成泪珠,滚滚滴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