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些日子挨了那顿打,她在谭氏面前,就很少露出笑脸来,简直恨不得绕路走。而奇怪的是,对于她这样的态度,谭氏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露出一丁点不高兴的神色,也不知是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抑或是简吉祥真的和她说了什么。
此刻见林初荷刻意躲着她,谭氏便拉下了脸:“你过来,老娘又不吃人,做出那么一副小鸡崽儿似的可怜相给谁看?”
废话,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疯,躲远点比较安全吧?
林初荷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仍旧是依言走到她面前,垂着脑袋小声道:“娘,我没那个意思。”
“行了行了,少说屁话,老娘没那闲功夫跟你磨嘴皮!”谭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要过年了,咱酒坊里的酒差不多也全都入了窖,就剩了些收尾的杂事,暂且不需要你去帮忙。这两日,你便在家陪着你哥哥,小心照看着,省得等到过年那两天又作出啥毛病来,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好。”林初荷乖巧地应道。
谭氏就抬头睨了她一眼。
这丫头买来家里也有三两个月了,虽说年纪小,倒也踏踏实实,和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韦氏相比,更是明显地活泛机灵了许多。自她来了,不仅儿子脸上添了笑容,还办成一件大生意,里里外外都算得上一个好帮手,那五两银子,花的是千值万值。
她并不觉得前些天那一顿棒打有任何不妥。婆婆教训儿媳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无论走到哪,她都占着理儿,不亏心。不过,她也隐约明白什么叫做恩威并施。
“头前儿在徐老爷家,你爹应承了要给你发工钱,这事儿他既然答应了,那就做得准。”谭氏撮着牙花儿,不咸不淡地道,“酒坊里的工人们要等到放假前才结账,既然你这两天不去了,我这会子就把这个月的工钱给你。”
她一边说着,就掏出三串钱,扔进林初荷怀里:“三百文,你自个儿数清楚喽,可别到时候出去胡乱嚷嚷,说我克扣你。钱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要出去胡吃海塞瞎买东西的,我也管不了。但你给我记住了,咱家可不是那起大门大户的富贵人,钱多多少少也该存下来一点,省得要用的时候没抓拿,知道不?”
这话说得倒还算得上中肯,也没提让她把钱留着给简吉祥治病的事。林初荷得了三百文,心里头舒坦,便不自觉地咧嘴笑道:“娘你放心,我保准不乱使钱,从前在山上的时候,我娘都说我手可紧呢!”
谭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不理她,站起身垫着脚去了隔壁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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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晌,伺候简吉祥吃了药,看他睡下了,林初荷立即便出门进了村儿。先是进到铜器铺子里,选了个精巧的手炉,又去布料店里买了两匹尺头,最后在村口摊档上挑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糖人儿。等到再回到简家,兜里的三串钱,便只剩下了几十文。
”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啊!”她站在院子门口,满面悲戚地长叹一声。
这些个物件,她全是打算买回来送给简家一家老小的。她头一回领工钱,家里人人都看在眼里,咋的都得出点血,表示表示。否则,简兴旺两口子和简吉祥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但那简如意却多半要阴阳怪气百般找茬。说白了,她也就是花钱买个清静罢了。
前世今生,这“人情”二字,是怎样都逃不掉也避不了的吧?
她将手里的东西在石桌上放了,单拿着那个手炉进了简吉祥的屋子,迎面就笑呵呵地道:“哥,娘今儿给我发了工钱,我给你买了个手炉,你坐在床边看书的时候就抱在怀里,比那火盆子暖和多了!”
“……买那玩意干啥?”简吉祥愣了一下,呼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三两步跑到林初荷面前,虽然蹙着眉,那嘴角眼梢却都带着笑意,“手里头有俩钱就瞎花,你自个儿攒着不好么?我成天在床上躺着,厚被子一盖,身上热腾腾的,用不着这个啊!”
“哥别说大话了,头前儿我见你桌边坐着,也不知写写画画些啥,手冻得像冰似的呢!”林初荷忙把鞋捡过来给他套上,抬眼冲他一笑,顺手就拿起火钳子,从火盆中拣了两块比较小的炭,搁进手炉里,又找来一块软布将那手炉严严实实地裹了一层,这才塞进简吉祥怀里,眯着眼睛道,“暖和不?”
简吉祥连连点头:“暖,打心眼儿里的暖。荷妹子,你对我好,我都明白,但下回你可千万别再买这些个东西了。你有这份心,我就特知足,真的。你……”
他还想说什么,然而谭氏已经在外头嚷嚷了起来:“这是谁买的尺头?”
林初荷伸手在手炉上碰了一下,觉得的确很热乎,便又朝简吉祥弯了弯嘴角,噼里啪啦地跑进院子,怯怯地道:“娘,是我买的。”
“你买这玩意儿干啥?想做新衣裳?”简阿贵就在旁边问道。
“不是的。”林初荷瞅了谭氏一眼,见她脸上阴云密布,赶紧把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我头一回发工钱,心里高兴,就跑去给家里头买了点子东西。这两匹尺头,一匹石青一匹品红,爹娘和大姐、大哥大嫂谁想做个衣裳啥的都合适,这就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还给我哥买了个手炉,他已经用上了,说是可暖和了!”
谭氏闻言,脸色立即有所和缓:“你就没给自个儿买点啥?”
“没有哇!”林初荷一脸天真地道,“我在咱家吃得饱穿得暖,啥都用不着。往后再发了工钱,我都好好攒起来,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这话虽有两份讨好之意,但最重要的是在提醒简阿贵和谭氏,这工钱可得按时发。
“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儿。”简阿贵笑眯了眼,“往后每个月你都有三百文,可别都使了,自己留着,听见没?”
“哎!”林初荷脆脆地答应一句,见简元宝在旁嘟了嘴,就从怀里掏出那个用黄纸包裹的糖人儿,冲他招手道,“干啥,你跟我生气了?姐啥时候也不能把你给忘了不是?”
简元宝忙不迭把糖人儿接过去看了又看,乐得给了林初荷一个大熊抱。
“行了,别在这儿唠叨了,赶紧洗手跟我去厨房做饭去。”谭氏眼睛里闪过一点不明意味的光芒,朝林初荷觑了一眼,顿了顿,又道,“明天老孙家叫咱一家老小去吃杀猪饭,荷丫头,你也去。到时候有点眼力见儿,看见了活儿就给搭把手,听见没有?”
对于平常凶悍猛如虎的谭氏而言,这就算是有赞许之意了。林初荷赶紧顺杆儿爬:“娘放心,我肯定不躲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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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二更~
正文 第46章 杀猪饭
青怀县十里八乡,每到临近年关时,许多农户都会宰杀一头猪,请一众亲朋好友来家里吃饭,凑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作为小叶村里的养猪大户,孙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简家和老孙家素来交好,当天一大早,谭氏和简阿贵便领着一大家子人到隔壁帮忙,唯有韦氏,因为孟大夫吩咐过要卧床保胎,只得一个人留在家中。
孙家的院子和简家格局差不多,只是要大上一圈,显得更为宽敞。几人进门时,孙承光正和两个儿子在院子里杀猪,女眷们则由顾氏带领着在旁烧水接猪红。简阿贵和简兴旺见状,立刻撸袖子上前,二话不说帮着一起干了起来。林初荷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杀猪的场面,实在觉得血腥,只送了一回热水便躲了开去,跑进厨房,和春喜一起洗摘青菜。
两家人说说笑笑,干起活儿来特别有劲儿,那头足有两百多斤的大肥猪被开膛破肚,分成斤数不等的大小块儿,用草绳穿了搁在大盆里;厨房中灶上的蒸锅扑哧哧地不断冒出热气,散发出阵阵饭菜香,与屋外的说话声、笑声混杂在一处,有一种朴拙而干净的暖意。
孙家这顿杀猪饭,除了简阿贵一家,还请了孟大夫和王顺,此外,钱里正也带着两个儿子前来吃席。时近正晌,客人们陆陆续续上了门,林初荷拿着煮熟的大棒骨往下剔拆骨肉,春喜朝外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道:“荷丫,你知道不?你家差点和钱里正家结亲呢!”
“唔?”林初荷有点讶异,“给谁说的亲?”
春喜唇角带着一抹笑,压低了声音道:“还能是谁,就你大姐和钱大海呗!钱里正迷信,当初听了个算命的说,他家大海性子软塌,找媳妇就得选那种大个几岁的,才能撑得住台面。如意正好比钱大海大三岁,钱里正的老婆又稀罕她模样周正,托了媒子上门提亲来着呢!”
“那后来咋又没成?”林初荷就问道。
“如意不愿意呗!”春喜嗤一声笑,声音细小得几乎要听不见,“她嫌钱大海长得不好看,还说他小时候是个鼻涕虫,死活不依。你爹你娘拗不过她,这头亲事可不就黄了?其实要我说啊,长相啥的,哪有那么重要?钱里正有权有势,比靠着铁匠铺吃饭的老包家强得多了!如意要是跟了大海,也不至于落得个被休妻的下场,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