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是偏心,也的确凶悍不讲理,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自己的孩子,却是真心疼爱的吧?
孟大夫啧了一声,便搁下了原本已经端到嘴边的酒杯,长叹一声道:“老弟,我知道你心急,可治病的事儿,急有啥用?车轱辘话,我跟你说了千遍万遍了,你再问我,不也是白搭吗?吉祥打小身子就弱,沾上一点风,就能咳嗽大半个月。咱不说旁的,就说如今这病,便是由当初一场风寒引起,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好过。那能有啥好办法,还不就是小心看顾着吗?我估摸着你怕是觉得我不上心,我给你交个底儿吧,要让这病从根上没了,先得调养好身子,现在这样,我纵是有猛药,我也不敢往他身上使,你说是不?”
这番话看似滴水不漏,却还是没说清楚简吉祥究竟是什么病,简直是敷衍人。简阿贵抹了一把脸,吸溜着鼻子道:“孟老哥,你是没听见村儿里人那些话,三言两语的,就往那个‘痨’字上靠,我能不怕吗?吉祥打小就是个懂事知分寸的孩子,我和他娘一直觉得,他往后会是我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人,这话当着兴旺,我也是这么说。可如今他这副情状,我还能有啥盼头?只要能治好他的病,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心甘情愿啊!”
“简老弟,我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我耽误了你家吉祥的病?”孟大夫拉下脸来冷冷道,“你要是这样想的,我也没话说,小叶村里只有我一个大夫,但咱河源镇,咱青怀县,那能人多着哪!你们信不过我,就另请高明,这顿饭,我也没脸再吃下去了!”
正文 第44章 商量合计
孟大夫说完这句话,霍地一声从椅子里站起来,作势要拂袖而去。谭氏见势不妙,忙扔下碗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蠢货,满嘴说的都是啥狗屁倒灶的东西?活该你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她上赶着往简阿贵身上狠狠拍打了一下,又转过身拦在孟大夫面前赔笑道,“孟大夫,你消消气。简阿贵他就是个泥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满肚子诗书,名声也响亮,甭跟他一般见识!今儿请你来,原就是为了表示谢意,要是连顿饭都不让你吃好,传出去,我们都成了笑话了!”说着,便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递到他面前。
“哼!”孟大夫摆足了款,听见谭氏这两句软话,自觉捡回了面子,便接过酒杯复又坐下了,朝简阿贵斜睨一眼,一脸沉痛道:“我是大夫,吉祥的病你们着急,我心里却也不轻松。我拿了你们的诊金,还能不踏踏实实办事?你们把我孟汝良当成什么人了!敢情你们叫我来吃饭,是专门拿话挤兑我的?一句句戳得我心窝子疼啊!”
这便是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了,谭氏和简阿贵又忙上赶着说了几句好听的,总算劝得他平了气,重新扶起筷子。
林初荷在厨房内,听了这番对话,便忍不住探出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大夫一眼。
如果当初她只是怀疑这孟大夫医术不精,如今在她心里,这“庸医”二字,就彻彻底底安在了孟大夫头上。这老头摆明了压根儿不知道简吉祥的病灶在何处,更别提对症施治了。这二年,他也不过就是用些治不好也吃不死人的药勉强拖延着,说白了,还不是舍不得简家送上门那丰厚的诊金?做大夫做到这地步,真真儿算得上可鄙。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又隐隐生出了一层怀疑。
会不会这简吉祥得的,真是这个年代的不治之症?
饭后,送走了孟大夫,简阿贵就在院子里坐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叹气。谭氏在墙根底下拾掇一簸箕晒干的野菌子,便回过头来难得平心静气地道:“不是我唠叨,当着人孟大夫的面儿,你咋就能那么说话?他原本就是个心窄的,不炸起来那倒奇了怪了!要是因为今儿的事,往后他对咱吉祥就不经心,你说咋办?”
简阿贵愁得直挠头,龇牙咧嘴地道:“我那不是着急吗?吉祥病了两三年,始终没个好转,啥啥都吃不了,年纪轻轻的,都养成药罐子了!那孩子心重,病总也不见好,最难受的是他自己,他不愿意让我们操心,啥都搁在肚子里不说。我这当爹的,真就一点忙都帮不上啊!”
谭氏抓起一把野菌子,凑在鼻子下头闻了闻,便又扔回簸箕里,拍拍手,走过来蹲在简阿贵身边道:“算你还有点良心,没被窑子里的马猴精迷得没了魂儿。我琢磨着,再这么下去可不行,那孟大夫死活不肯给个准话儿,咱得另外想个辙。”
“还有啥可想的?”简如意一边剔牙,一边从堂屋里走出来,操着大嗓门嚷嚷道,“要我说啊,咱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孟大夫有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但有一句话,他可是说对了。小叶村只有他一个大夫,但在河源镇,能人可多了去了!咱与其在这儿愁白了头,倒不如趁早把吉祥领到镇上去,另找人给瞧瞧,说不定这病,一下子就全好了呢!”
“别放屁了!”谭氏偏过头去没好气道,“孟大夫再不济的,至少诊金咱还能付得出来,就算偶尔手头紧巴点,跟他说两句,暂且赊着,他也不会计较。我早就跟人打听过,那镇上好点的大夫,给人瞧一次病,不算药钱,光是问个脉就得收一两银子,这钱是咱能出得起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咋办?吉祥成天咳得像个风炉子似的,要是哪天‘嗝呜’一声没了,我看你们后悔都来不及!”简如意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林初荷本在厨房门口给简吉祥煎药,听到这儿,立刻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把药盛出来,蹬蹬蹬顿着脚走进里屋。
简吉祥这会子正坐在床边看书,见她进来了,便抬头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大姐又在那儿编排我啥呢?”
“你理她干啥?”林初荷气冲冲地道,“她那脑瓜子只有核桃仁大,指望她说出一句好听的,还不如盼着明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那只怕是还实在些!”
简吉祥这两天精神头还算不错,打从孟大夫上门,他就一直醒着,多多少少也将众人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简如意说话素来没轻没重,他也知道没必要跟她计较,只是终究有些气闷。如今见林初荷如此生气,他心中忽然没来由地软了一下,抿唇道:“咋的,还跟我大姐怄气呢?”
“我可没那闲工夫!”林初荷耷拉着眼皮回了一句,一面端起药碗来,吹开表面氤氲的热气,“哥,我觉得那孟大夫不是个有本事的,但咱如今只能指望着他。你别心急,咱家虽说现在不宽裕,但往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咱去找那真正有本事的大夫,一下子便让你药到病除,你信吗?”
“信。”简吉祥想也没想就点点头,“你……”
他本来想说“你说啥我都信”,话到了嘴边儿,终究是没敢吐出来,顿了一顿方才改口道:“我知道我能好起来,我不着急。”
林初荷便仰脸冲他一笑,将药碗塞进他手里。
=============
进了腊月,就有很多事情需要忙活。又过了两日,吃完午饭,简阿贵正要去酒坊,谭氏便从背后叫住了他。
“你先别慌着走。”她低着头一边思索一边道,“这眼看要过年了,有些事情,咱得合计合计。”
这两日她的态度和善了许多,简阿贵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宁,连忙走到她面前,讨好地笑道:“成,你说吧,我听着。”
谭氏就道:“明儿个老孙家杀猪,请咱过去吃饭,咱不能空着手去,把酒坊里五十文的酒搬个两坛过去吧。咱家跟他们做了十来年的邻居,没少受他们的帮衬,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是那起不晓事的,是不?”
简阿贵连连点头。
“再有,大海媳妇昨天生了,说是要给咱送红鸡蛋来。那大海跟咱兴旺、如意都是发小,他爹又是里正,说啥咱也得备份像样的礼给送去。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啥好,回头你跟兴旺合计合计,把这事儿定下,我就不搀和了。”
“好嘞!”简阿贵答应得十分痛快。
谭氏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脸上居然难得地露出两丝笑意:“这第三件事,就是伙计们的年货了。腊月二十,酒坊里就该歇了,咱也得赶紧置办起来。找一天有空的时候,我和你去镇上一趟,把徐老爷那儿的账给结了,顺便的,也采买些东西回来。忙活了一年,也该让伙计们乐呵乐呵,省得他们在背后嚼咱的舌根子。”
“行,都听你的!”简阿贵一拍大腿,极尽谄媚道,“我这辈子干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儿。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多亏有你想得周到,要让我来张罗啊,非给一样样弄砸了不可,嘿嘿!”
“滚边儿拉稀去!”谭氏挥了挥手,嘴角一咧,半真半假地叱了他一句,回身便叫道,“荷丫头,你给我出来!”
===============
晚上还有一更,感谢少年们的推荐票~~
正文 第45章 发工钱
林初荷正在里屋陪简吉祥说话,听见谭氏叫唤,便顺着脚跑了出来,远远地站在门边,咬着嘴唇道:“娘,你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