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风刮得人耳朵疼,将二人的对话断断续续送了过来。
简如意站在树下,不住用脚蹭地面,垂着脑袋无限娇羞地道:“咱俩是发小,小时候上山下海哪里都去得。我回来这么久,你也不来找我说两句话,前儿来送红蛋,也是撂下筐子就走。咋的,你娶了媳妇儿,就把我和兴旺这两个从小一块儿玩大的朋友,都扔到脚后跟儿去了?”
钱大海有点窘,用手无意识地抠巴树干上的枯皮,林初荷远远地看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一片,吭吭哧哧地道:“你说的啥话?我媳妇刚生,家里头不是忙吗?你跟兴旺,你俩跟我向来是最要好的,从前撒尿和泥儿的啥没干过?甭说这外道话成不?”
“哼!”简如意半真半假地嗔他一眼,仿佛很委屈似的扁扁嘴,“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心里指定乐开花了吧?只怕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咳,你咋还没个完?”钱大海抓挠着后脑勺,小眼睛闪烁不定地偷瞟了简如意一眼,有点犹豫地道,“我听人说,你和老包家那包勇……”
“提他干啥?”不等钱大海把话说完,简如意登时妖娆地一扭腰,“他就是个没用的东西,我跟着他,是受不完的委屈吃不完的苦,如今撇了他回家来,我正好落得逍遥自在!我这么年轻,长得也算有个人样,难道还发愁么?”
林初荷偷偷听着,差点笑出来。简如意这是打量着小叶村里还有人不知道她的事?明明是因为偷汉子被包勇给休了,如今却说得好似是她甩了人家一般。钱大海面相虽老实,那也不代表他就是傻子呀,这番话,鬼才相信!
钱大海憨厚地呵呵笑了两声:“要是他欺负了你,那的确你还是早点离了他的好。”
“行了行了,别说他了,一听见他的名字我就心烦。”简如意挥挥手,赶苍蝇似截住话头,忽然又朝钱大海的方向凑近了些,眼尾朝上一挑一眯,带出春情无限,声音柔糯得像是要把这其貌不扬的男人化作一团酥软,“哎,咱俩那么熟,我可就不避忌了。我问你呀,你媳妇十月怀胎,如今又坐月子,你……就不觉得憋得慌?”
==========
晚上还有一更~
正文 第48章 杠上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炸雷,在林初荷脑袋边上生生爆开,震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差点就飚出脏话来。
我的上帝以及老天爷,这到底是个什么年代啊,一男一女凑在一处,讨论的居然是这种话题,简直连面皮都不要了好么?话说,那钱大海憋不憋的,跟她简如意有什么关系,敢情儿她就是盼着人家奈不住寂寞,好拿她下火,那她便心满意足了是吗?
林初荷忽然觉得有点犯恶心,伸手揉了揉心口。这大姑子,前不久闹出那么大的笑话,还被夫家给休了,如今不但不知反省,反而变本加厉,她还真是个属鸡的——记吃不记打啊!
她兀自在一旁忿忿不平,而那钱大海就算是块木头,这时也隐约明白了简如意的意思。他无意识地拽了拽衣角,一张脸红得好似猴子屁股,本就不算顺溜的嘴皮,这时候更加拌蒜:“你……你问这干啥,你……”
“咋的,我问一句都不行?”简如意佯装生气,虎着脸道。
“不是,那从前,你不是看不上我吗?我以为……”
“蠢货!”简如意粉脸如花,风情万种地抛个媚眼过去,手指头在钱大海肩膀上戳了一下。
林初荷躲在院墙后头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到处都不得劲。这一次,简如意八成是要得手了吧?她实在没眼睛再看下去,掉头想走,恰在这时,孙家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哭叫。
“养儿子有啥用啊,白眼狼,没良心哪!”
这是谭氏的声音!方才吃饭时还好端端的,这会子,她怎么又在人孙家闹腾上了?!
榕树下的两人同时警醒,对望了一眼,前后脚快步走了进去。林初荷留在原地又待了片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这才也急吼吼地冲进孙家。
甫一进门,她便见谭氏坐在院子当间儿的地上,披头散发满面泪痕,不断地用手拍打地面,嚎啕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简兴旺扶着简老爷子和简阿贵并排站在一起,扎撒着双手一脸无措,简吉祥被他们护在身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张平日里总带着宽厚笑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隐隐还透露出两分怒意。
林初荷登时就有些诧异,看这情形,居然是简吉祥跟他亲娘杠上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啊!他一向对自己拖累了全家人心怀愧疚,在爹娘面前从不肯说一句重话,整日里处于闲事不理的状态,现在是发生了什么,竟惹得这个万年老好人炸了毛?
谭氏的嚎哭一声响过一声,眼泪将胸前的衣襟浸得透湿,孙承光和顾氏在旁苦口婆心地劝慰,但很明显,他们的劝说并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地作用。
“……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咳嗽一声,我肠子肚儿都跟着抖三抖哇!老娘巴心巴肝地为他,不但得不着个好字,还被他指着鼻子的训斥。人都说养儿防老,早知道我今天落得如此下场,我当初还不如生块叉烧哇!”
林初荷死死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笑出来,往四周瞧了瞧,见春喜满脸惊讶地站在堂屋门边,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便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春喜嫂子,出啥事了?”
“嗐,还不是你家老爷子吗?”春喜好容易回过神,嘴角朝下一撇,摆出长舌妇的经典表情小声道。
原来,这事竟是简老爷子惹出来的。
今天孙家请吃杀猪饭,之前还特意交代了,让简阿贵将他爹也一并带来。简老爷子跟着儿子和两个孙子一起坐在堂屋桌上,一开始一切顺利,大家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林初荷离开以后,那王顺好死不死的,非要给简老爷子敬酒。老头年纪大了,原本身子骨又不是太好,多喝了两杯,脑袋里就开始发懵,摇摇晃晃偏偏倒倒,一个不小心,“咣啷”一声栽在了桌上,正好把整颗脑袋都埋进了菜盘子里,溅得到处都是汤汤水水,自己也是一身污糟,油腻腻地沾着菜汤和饭粒。
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众人说说笑笑地打趣一回,拾掇干净也就罢了。偏生谭氏最是好面子,深深认为简老爷子在里正和孟大夫面前丢了她的脸。她又是对简老爷子喝骂惯了的,嘴一张,那些难听的话便源源不绝地喷出来,从里间传到堂屋,萦绕不断。
对于她的斥骂,简阿贵和简兴旺都当做是家常便饭,轻易不敢出言阻止,免得引火烧身。那简老爷子平日里成天受气,竟是习惯了,乐乐呵呵的,也不说话。谭氏的话越说越难听,到了后来,连什么“贱骨头”、“老畜生”都喷了出来,简吉祥听得如坐针毡,实在忍不住,便出声喝止,言语间恐怕也不大客气,这就捅了马蜂窝,谭氏立即开闹。
林初荷听春喜说完,不禁看了简吉祥一眼。他冷着脸站在那儿,个头比他爹和他哥还要高,不认错不告饶,就那样死死盯着他娘,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平常羸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这时候,竟添了几分雄雄地男子气。
谭氏下不来台,只能闹腾得更加厉害。干脆在地上打了个滚,磨蹭的一身灰泥,嗓子是已经哑了,声嘶力竭地嚷嚷着:“生出来的货没一个省心的,我活着有啥用啊,一头撞死算了,我造孽,老天爷收了我吧!”说着,真个就要往院墙上撞。
顾氏连忙扑过去拽住了她,回头挤着眼对简吉祥道:“二小子,你咋还站在那儿看,你看你娘气成啥样了?赶紧过来给你娘赔个礼,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
简吉祥嘴唇动了动,脖子一梗,道:“今儿这事,我的确有错,可我娘也摘不出去。她……她要是肯给我爷两句软乎话,我立时跪下斟茶认错都使得!”
林初荷眼睛越瞪越大。简吉祥胆儿真肥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家伙居然性子这么拧?
谭氏一听这话更是了不得了,恨不得在地上翻两个空心跟头,闪转腾挪十分利落地将偌大个院子舞得虎虎生风,里正和孟大夫、王顺他们站不住脚,却又不好现在就走,只能不住地朝后退,给她腾出来一大片空间,由着她任意施展。
如果说方才简老爷子栽进菜盆里,只是一个温馨的小笑话,如今谭氏的闹腾,却真个令简家上下颜面无光。简阿贵实在是受不了了,走过去拽住谭氏的一条胳膊,拖着她就往家里去。林初荷这时候方才慢慢踱到简吉祥面前,抬头怯怯叫了一声“哥”。简吉祥唇角浮出一抹苦笑,转而对孙承光道:“对不住啊孙伯,你一番好心让我们来吃饭,结果闹到这个地步……”
“行了二小子,咱不说两家话,你也赶紧回家去吧。”孙承光在他肩头拍了拍,“你娘是个要强的,你别跟她对着干,好好地说两句好听的不就完了?这些年我眼睛里瞅着,你娘对你是真疼,你别寒了她的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