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姚遥哪里还感受得到厉气这种玩意,她的视线及全部心神俱胶着于那抵在纵儿颈间的三尺寒刃,距离虽远,姚遥却极清晰地看到纵儿颈间伤口处的血珠滴滴滑将下来,坠落于地,瞬时,她便觉得身上的血液全被抽干放尽,透骨的寒意骤袭全身,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脑里闪过山水何以不在?那几个夜去了哪里?纵儿身边的随侍难不成都死光了的一系列念头,之后甩甩头抛个干净,这时候,说这些都太晚了。
她定定神,放开了秋叶的胳膊,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后头随侍的在惊惧过后,自然要跟,却被那挟持纵儿的女子喝止了:“都站住,二夫人自家过来才好。”女人声音粗砺干哑,似沙纸打磨玻璃,涩涩难闻。姚遥自这兴奋激动的声音里未辨出这女人是何身份,但行至三步之遥,与其对面不过三米,姚遥便知晓了这女人是谁,没错,是春枝,那个被圈在紫荆院里,李管事一直全权负责的女人,姚遥此刻,肠子都悔得青青的,怎么就把这女人给忘了呢?不过,她两人的恩怨不至于到互要性命的地步吧?程承宇人都死的透透的了,还有何争的?还有,她不是移情至大公子身上了吗?她应该是不知晓姚遥与程承池离府后的关系发展吧?
“春枝。”姚遥淡声唤道。
“咯咯。”春枝癫笑道:“二夫人还认得出我?”言罢,她头侧斜,露出一直遮挡着的那右半面脸来,姚遥瞧得倒抽了口凉气。其右眼眼珠已无,只余眼眶与眼白,半张脸狰狞可怖,满是纠结虬然的疮疤,姚遥辨出那是火烧所致,却不知是何时的事?紫荆院一直李管事负责,加之回府后一系列的乱子,姚遥还未问至她那处,其实,是姚遥心里不愿理会于她,无意忽略了。可这无意,却铸成今日之祸,悔药无处询,只应对现下吧。
“你想要什么?”姚遥单刀直入,直切主题。姚遥可不愿多费功夫,纵儿还在她手上,颈间还流着血,每滑下一滴,姚遥便觉身上冷上一分,此时已是周身冰冻入骨,寒气渗体。
“哈哈……”春枝闻听此话,仰天狂笑,执匕的手直打颤,看得姚遥心惊不止,半晌儿,她方止住了笑,脸上的肉激动地抖着,续道:“我要什么?我要什么……”
春枝正癫三倒四的胡言着,突地自远处极快地纵跃几个身影,当先之人正是程承池,春枝一见有人靠近,便疯了似的紧掐着纵儿的脖颈,匕首抵得更紧,叫道:“不许过来,不许过来……”
纵儿被掐得无力地咳了几声,姚遥高喝道:“站住。”
那几人落在姚遥二步之后,停住了。
春枝一只眼瞧清了程承池,面上便露出些许柔意,轻声唤道:“大公子。”
程承池皱皱眉,沉声道:“春枝,有事你与我说,何至于此?来,先把纵儿放开。”程承池身上气质温和,可两步外的姚遥却分明觉出其压抑的暴虐。
“大公子,你许久未来见我了?”春枝露出几分羞涩,偏头想着,忽地抿嘴笑道:“那会儿,我们多好。”姚遥心间微动,程承池身形却是一动,后头几个立时跟上,突地就逼近了春枝,春枝回神,挟着纵儿急退了两步,抖手道:“退后,退后。”那匕首便更压进纵儿颈间半寸,血流得更多了。
姚遥目眦尽裂,叫道:“你冷静,冷静,我们均不动,不动。”程承池并几人果然住了脚,一动不动了。
春枝“嘿嘿。”冷笑两下,突地肃容续道:“大公子倒是听二夫人的话。”言罢,似是蓦然想起什么似的,脸又复狰狞,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女人,你一出现,二公子就不理我了,还要把我送走。大公子身边本就我一个有名份的女人,可就因是你,偌大的程府独你霸占着,还让大公子嫌恶了我,你这个BLABLA的臭女人,死后定会下地狱,油煎刀锯,永世不得翻身。”春枝恶毒地咒骂着,面目越发狰怖,手也抖得更甚。
“你恨我?”姚遥突地打断春枝漫无边际的恶咒,盯着她的眼,道:“恨不得我死?”
“对,对,我恨你,你一定不会好死!”春枝癫笑道。
姚遥轻笑一声,从靴内掏出一把青刃来,拔了刀鞘,一面慢慢向前靠近,一面伸手递她,轻声道:“来,给你,这把更好,手刃仇人,岂不是更为畅快?”
春枝面上露出迟疑又混夹着些许兴奋的表情,但只一瞬,便定住了心神,痴笑道:“你哄我?”
“我怎会哄你呢?”姚遥喃喃地轻道:“就像这样。”言罢,执刃反手给了自己手臂一刀,鲜血汨汨的流出,在春枝怀内的纵儿终于有了反应,他挣扎了一下,弱声唤道:“娘。”姚遥安慰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盯紧春枝,盎惑道:“就这样,亲手的,一刀刀,一片片,让我恐惧求饶,不得好死,多快活呀?来吧,来呀……”姚遥的声音轻柔有韵,说得极为美好。春枝定定地看着姚遥那血不住的流着,面上果然现出思索后舒畅兴奋的表情来。
姚遥越说挨得越近,刀子也越一并递得更近,春枝激动着,迟疑着,直待那刀递至不过半只手处停住,春枝紧盯着那刀柄及姚遥手上的鲜血,犹豫地试探地缓缓地松了一只手伸了过去,就是此刻,就在此时,一柄利箭疾射而出,而当前的姚遥却是一步跨了过去,双手紧握刀刃,那箭瞬时刺入春枝头穴,对穿成洞,姚遥手上不停,在春枝失了力的同时,一把将纵儿拉将过来,搂进了怀里,只是那血浆还是喷溅至纵儿后身,姚遥头脸。
姚遥长长地呼出口气,却是提气不继,一阵虚脱软倒在地,□涌出股温热,姚遥心内一紧,月事拖了近一个月,虽说姚遥一直月事不准,但这次姚遥却隐隐觉出有些不同,只因近期诸事繁多,姚遥未寻医而已。但逢此时,也无暇顾及,纵儿跟着趴倒在她身上,身上竟是无力支撑着的,纵儿在春枝手上时,姚遥就觉出其情形不对,此时,更坐实了她的揣测,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低了头一径抖声询问纵儿,又四处查找伤处,身后的一堆人忽拉拉地拥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抱了起来,姚遥迭声命人将纵儿小心送至院内,早有机灵的拿着将军府帖子去寻太医。姚遥也被众人扶抬着进了院子,却是再也不瞧抢到跟前的程承池一眼了。倒是不知自哪里冒出来的山水,紧皱着眉抿唇跟着姚遥身旁尽力支应着。
程承池站在原处,定定出了一忽儿神,直至所有人影均没入玉竹院,才攥了攥双拳,阴郁着一张脸离开了。
众人七手八脚安置了姚遥与纵儿,太医一时到不了,倒是山水有些手段,应着姚遥慌声的吩咐,先行看了看纵儿,只道是被用了些迷药,自怀中取了一粒丹药,喂下后,纵儿便清醒了许多,颤着眼看着姚遥,眼里有些微的惊恐,委屈和担忧,更有种说不清楚的自弃,大概纵儿因着自己不小心却导致姚遥受伤,心里忐忑难过,有些自厌,姚遥有心安抚几句,可自己此时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罢。纵儿咽了药,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回复了体力,姚遥瞧着心稍安。
山水一待纵儿服过药,便转而来瞧姚遥伤处,那府里去请太医的一时回转不来,山水怕时辰拖得久,伤了原气,拿了药与秋意先行处理了一下姚遥外伤,之后,又与姚遥把了下脉,这脉把完,山水眉头便皱得更紧,随后又换过一手,号了足有半刻钟,才面有难色,欲言又止,迟疑地低声对姚遥道:“夫人,我有话需与您私下来说。”
姚遥皱了眉,略顿一下,吩咐秋霜与秋叶将纵儿挪至西厢屋,喂过姜汤,好好侍候了先行歇下,后又摒退了众人,只留个秋意与外间听命。
“说吧。”姚遥气力不继,声音虚软,只望能快着些休息下来。
山水略一犹豫,开口问道:“夫人近段日子月事可准?”
姚遥心内咯噔一下,抚上小腹,却是未作应答。
山水瞧了姚遥此等表现,垂目沉思片刻,方声音低沉续道:“夫人已有两月身孕,但脉象极为不稳,怕是会……”
姚遥抬头望向帐顶,思绪飘飞了一忽儿,才转而应答:“先用些药保着吧,若是……”她一顿,轻声接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强求。”
“是。”山水谨声应道。
姚遥疲乏地闭了闭眼,凝聚了精神又道:“你安排一下,我要带着纵儿回山庄。”她声音低弱,但语气里的狠厉却是半分也未减地续道:“那女人倒是死个痛快,但此间事绝非如此简单,你细细去查,凡是牵扯进来的,想来,你总有万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把结果告知于我便好。”姚遥喘了一下,续道:“从族内的二伯母处去查。”
山水低头略一思量,点头应道:“夫人放心。”
“带着太医去纵儿房内,不用来我这里了。”姚遥缩了身子,躺进床内,弱声续道:“你出去支应吧,让秋意进来侍候,人和东西不需多带,午后,便回山庄。”
“夫人身体怕是……”山水略作考虑,仍就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无妨,你下去吧。”姚遥驳了他的话,摆手道。她觉得自己心力交瘁,极需一处醇静的地方休养休养,毋庸置疑,山庄绝对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