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姚遥正怔愣间,纵儿却是自外进得厅堂内,一声唤着,一手将字递与姚遥,想来是写了十篇静了心,纵儿也不像刚回庄上时那般噪动了,安静地立于一旁。
可这回轮到姚遥心乱了,她接了过来,大致看了看,却是哪里用得上心,随意翻了翻,便拍拍纵儿的手,道:“很好。”
纵儿自是也瞧出来姚遥的心不在焉,知晓定是山水告诉了姚遥什么,当下,也转身看向山水,问道:“山水,你得了大爹什么情况?”
纵儿不知何时起,竟不再唤山水尊称,只叫名字,姚遥说过两回,却也不顶事,周瑜黄盖的,一个两个都是情愿,倒显得姚遥多事的很。
“回小公子,大公子尚好。”
“什么尚好?胡说八道,我听说……”
“纵儿,不许无礼。”姚遥起身,叫住纵儿,对着山水命道:“纵儿与夫子告过假吗?”
“已是请过。”
“那好,明日你带他去无极堂,呆上半月再去进学。”
“娘。”纵儿急唤道:“娘,我要去看大爹,再不去,只怕就见不着了。”说罢,两眼一红,竟是要落下泪来,他哽咽两声,忍下,续道:“娘,那史部家的小子说,大爹他,他……”他吸了吸了气,声音郑重无比,肃声道:“娘,您若这回拦我,日后我定会怨您,且,此事会成我终身憾事。”
不到八岁的小家伙一本正经的对着姚遥说什么终身憾事,倒让姚遥揪乱的心绪平复了些,她瞅着小家伙,摇摇头,柔声道:“那不去无极堂,先在庄上呆两日,容娘细细思量思量。”
纵儿瞧出这是姚遥最大的让步,低头琢磨半晌儿,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
这两日,山水并几个夜一直留在庄上,也是,纵儿在庄上,他们又能去何处呢?不过,这两日对姚遥来说,却是一个煎熬,她抚着肚腹,对于去与不去实在难下决断,如此心神不宁两日,倒闹得腹中胎儿多动起来,姚遥这才觉出这种情绪对自己现下的身子来说,着实不好。她咬咬唇,终于下了决定,既知晓自己会一直担忧挂心,倒不如去看看,何况,这孩子还是他的,无论情况如何,总在跟前,好了最好,不好也留不下遗憾。
决心下了,姚遥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仔细想想,自己心底是极愿意去的,所以,自己要对自己好,自己不要为难自己。
姚遥将打算说与山水,山水虽迟疑,但纵儿在旁一直狠目瞪他,不得不顾及纵儿小主子的身份,也得点头应了。
先期准备用的时间稍多,一则是姚遥身体,虽说胎期较稳,但毕竟还大着肚子;二则程承池那地,毕竟是战场,前线血腥之地,万事顾虑周全总不会差了。如此,五日后,三辆马车起程,一路快却稳地奔着滇南而去。
饶是一路轻车简行,万事不甚讲究的姚遥,到了滇南驻军之地,也是近一月之后。好在,这会儿,那朝堂之上点的将未定,此时的程承池还是挂着武朝大帅的大印,何况他也不乏心腹,因此,姚遥与山水进了营区,虽说气氛紧张,但一切却也井然有序,未乱。
山水拿得竟是将军府的拜贴,守门将士接了,快马回报,半晌儿,来接姚遥一行的竟是那个成子俊。
姚遥挑挑眉,未出言,随着车直接进了大营。
成子俊先是带着山水一行,寻了个营帐安顿下来,另指派了两个小兵做随侍守帐之人。姚遥将几个秋留在了营区的临城甘蓝,独带了纵儿并山水,子夜,青夜赶至这营区,本是长途拔涉,需在城内休整两天再来营区的,但不见程承池,她也确实安不下心来,既如此她身上就感觉极为疲累了,所以,成子俊给她安排了营帐,她并未推却。
待她带了帷帽下了马车,与山水在一旁交待事情的成子俊瞧着姚遥那凸起的肚腹,顿时惊得住了声,姚遥未理会他,只带着纵儿进了营帐叫水梳洗,换过衣后,姚遥出门,那成子俊竟是没走。姚遥看向山水询问,山水拱手道:“夫人,成将军要带您直接去大公子帐营。”
姚遥欠欠身,谢道:“那有礼了。”
成子俊瞪圆了眼盯着姚遥肚子,见姚遥微躬了躬身,一时还有些慌乱,欲扶又不敢的架式,结巴应道:“夫人多,多礼,多礼了。”说完,又有些发怔,一旁的山水见了,揖手道:“成公子,劳烦您带路。”
“好,好。”成子俊这才回复心神,一路嘀咕着,一路引着去了程承池大帐。
姚遥此时方觉有些安心,瞧成子俊的表现,似乎程承池一时半会死不了,否则,依着这位的性情,怕不会像这样平静了。可惜,姚遥此次真是估量错了。
成子俊的平静是在于急过了头,且时间拉得太长,做好了一切均听天由命的麻木状态,与真正的放心平静那感觉哪能相同?
待成子俊与姚遥一同至那帅帐前,与那守卫兵将略交待了两句,才撩了帐帘请姚遥进去。扑面的湿热与浓药味,让怀了孕鼻子极其敏感的姚遥着实打了三个喷嚏,姚遥掩着帕子,声音并不甚响,但卧塌上的人晕睡得并不安稳,动了动,看护的小兵怒了,低呵道:“元帅将将歇下,何人进帐?”
“我。”成子俊沉声应道。
“成将军。”那小兵见了成子俊倒是收了怒气,但仍低声怨道:“成将军,元帅一夜未曾安眠,此时将将合了眼,您稍后再来探望吧。”这小兵不卑不亢,倒真有些气节。
姚遥不待成子俊接话,轻声道:“我们小心轻慎些,只探一眼元帅,便出帐待他醒来,可否?”
“军营怎可进女人,成将军,你逾矩了吧?”那小兵见了姚遥,皱眉严声问道。
姚遥这才知觉,这小兵身份怕是不一般,对成子俊竟也敢质问。
“你别费话了,这是夫人,自京里将军府赶来的。”
“夫人?元帅不是没成亲吗?”
“啧……”成子俊撮着牙花子,一把搂住那小兵脖子,半拉半拽至门前,低声道:“哪那么多问话。”言罢,转而对姚遥恭敬道:“夫人,您请。”
这帅帐颇大,当中是支帐架柱并桌椅书案,东侧是炉盆药锅,姚遥疑惑地瞧了一眼,不知那药何以还要在病人帐内熬,不过,她也没时间顾及了,牵着纵儿,轻手轻脚地向那卧塌处行去。
两颊深陷,面色青白,嘴唇黑紫干裂,气息很是低弱,姚遥瞧了如此形容的程承池,倒抽了口气,眼眶一热,瞬时便滑下两滴泪来。那男人一向桀骜不羁,邪肆狂放的很,既便有颓唐之时,却也不过潦落些罢了,哪成想会有今日这种似要行将入木之态呀。
凑至跟前的纵儿,瞧见这样的程承池,哪会猜不出情况有多糟,立时便泪落成雨,哽咽道:“娘,大爹真的要死了吗?”
姚遥拿帕子按按双眼,又给纵儿拭了泪,轻声且坚定地道:“不会。”
“呜……”纵儿哭出声来,小声道:“可大爹如何成了这个样子?真让纵儿难受。”
“纵儿,你怎来了?”程承池本就入眠困难,这一月间,即使是极为安静之地,也不过朦朦胧胧,并不能睡实,那朦胧之中充斥着各种魑魅魍魉,他隐隐觉出自己怕是大限将至,可心情竟是异常轻松,自己了无牵挂,也无他人挂心,倒也落得清静。
“大爹。”纵儿哭唤道。
“没事。”程承池费力转过身子,恰见到红着眼圈的姚遥,意外了一下,问道:“你,怎也来了?”待视线落在姚遥腹间,面上便是惊异了,那视线纠缠半晌,仍是离去不得,嘴上喃喃问道:“这是我的?我的孩子?”
门口一直被成子俊拉着不许出声不许靠近的小兵终于止了动作,一脸惊疑地看向成子俊。
成子俊点点头,压着极低的声音回道:“是元帅的。”
“是,是你的。”姚遥不辩什么,也不解释什么,直言应了。随后,柔声问道:“喝点水,再说话吧。”程承池还在怔愣间儿,姚遥一问,便傻傻地点点头。
姚遥欲起身去端水,却被程承池下意识伸手拽住了,离不得。门口的小兵这才被成子俊松开,获了自在,手脚麻利地倒了水递过来,姚遥接过,那小兵又道:“元帅两日未进饭食,夫人,有温着的细粥,请您劝劝元帅吃点吧。”这小兵着实有些眼力价。姚遥点头应好,那小兵欢天喜地地出了帐,自去拿粥不提,而独留门口的成子俊瞧着帐内的三人,鼻子微酸,摸了摸,轻轻退了出去。
姚遥端着水,跟纵儿扶起程承池,贴唇喂了他两口。程承池仍有些呆着,木木地喝了两口水,视线一直不移姚遥肚腹,可能是人在伤着,脑袋不甚灵活,姚遥半杯水喂进去,他才回神,摆手道够了。
姚遥将杯子放于床头小柜,回身看他,见他伸着手要触不敢触的样子,畏缩紧张,不由心底一酸,拉过他枯结湿硬的手,轻声道:“已是八个多月了。”程承池欣喜地贴上极轻地抚了抚,恰在此时,腹中宝贝动了一下,他手一颤,立时瞪圆了眼,惊道:“动,动了。”
“嗯,极为活泼好动。”姚遥低声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