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已尽尾声,一至正午,已然能听到嘀嘀嗒嗒的解冻声,房檐上的流冰,或是园子里的积雪,四下里到处都是湿湿润润的感觉,姚遥嘱咐了要仔细打扫石路,万不能留水,这一过夜还是会结冰的,这府里老的老,小的小的,摔一下可不得了。
不过,春天总是一个会让人舒心扬眉的季节,万物吐绿,蓬勃生机的,就连人,也觉得身上去了一层厚茧,从内至外地透出股子鲜亮劲来。
姚遥已将给下人置备的春服发了下去,换来一阵欣喜声,这衣服料子虽说不甚好,但款式做工确实很细致,穿上不显死板且相当合身,无半分敷衍了事,尤其是丫鬟们,那是相当得她们的心意呀。
姚遥在府内已然两月未见着程承池了,当然,人家并非两月间一次未曾回府,而是每次均来去匆匆,姚遥有心找他理论理论泸青之事,却不好在人家死累着吃口饭喝口水,随后便要奔命地空档扯这些有意义,但意义不甚大的闲篇。好吧,于是就这般过了两个月,姚遥忘性大,这事就这么淡了,也没再提的欲望了。
而程承池却是回府里了,这一回竟呆了五天有余。
其居府期间,传来大南朝初立三年,天下已定,为促进人口繁荣,百业昌盛,南武帝特赦天下之令,凡非罪大恶极,即刻问斩者,均赦无罪。这还在牢里住着的,开了牢门便可回家寻老婆孩子去了,这因罪被卖不可自赎的,也放宽了条件可以买自己一良民身份了。这赦令一出,天下哗然,有喜的,有忧的,喜的自是那些得了自由的,忧的便是那些得了便宜的,一怕被人报负,二怕被人觊觎财产。
所以,那赦令下来后的五天里,京里的戒严着实是紧了些。好吧,姚遥也是随众嘱咐关紧了门窗,小心防盗,提防有人进来顺手牵羊,这给人点路费倒也不打紧,就怕冷不盯地吓着人,回头再逼急了狗跳墙,伤着花花草草,那便不好了嘛。
不过,姚遥这谨慎小心的举动却换来程承池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其原话便是:“我一堂堂将军府,若让你所说的那种宵小随意闯入,那这京畿防卫守领的头便不能再长在脖子上了。”
姚遥撇撇嘴,未理会他这自大狂,你也知晓你这里只是个将军府,不是皇上呆的地方,人家京畿守领守得是皇宫,又不是你家,自打那赦令下来,从左侍郎至左相,哪家没被进去过一两回的,有抓着的,没抓着的,怎就你这府里特别,进不得人呐?当然,姚遥的意思并不是欢迎进入,得了,思维有些乱。总之,姚遥嗤之以鼻回他,依旧认真嘱咐着,哼,小心使得万年船嘛。
这京里着实乱了一阵子,待稍定了,姚遥竟得了小桃至槐州来的信,信上说,她与夫君已有了正经身份,预计六七月份进京一趟来拜会姚遥,到时再详叙,当然,拉拉杂杂也说了其他的,但重点在这一句。姚遥合了信,心下颇为感概,一别经年,几经坎坷,又逢乱世,竟还有相见的一天,这不能不说是缘份与命运,姚遥叹了口气,想了想,便唤人将小桃姨娘寻了来。这事总要知会她的。
姨娘这几年跟着姚遥养的好些,便架不住岁月的摧残与之前在前夫家里对其的打击,从前那风韵尤在的美妇,如今也成了一发福的婆子,只有那略胖的脸上还依稀能瞧得出从前端正的五官来。
姨娘一进屋内,便恭身施了一礼,恬脸笑问:“夫人寻我。”
姚遥起身拉了她的手,吓得她缩了缩,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姚遥坐到一个椅上,待P股刚挨上椅面,又惊地跳了起来,嘴里迭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有话直接吩咐老婆子,老婆子可不能乱了规矩。”说罢,便虾腰退至椅旁,恭敬致极待命。
姚遥深深地叹了口气,想着从前在薛府时,算了,她摇摇头,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她刻意放缓了声调,柔声道:“姨娘来程府这许多年,如今,这当今圣上大赦天下,姨娘可得良民身份,不知姨娘有旁的打算没?”
“旁的打算?”姨娘先是迟顿地跟着重复了一句,随后,才似想明白了一般,“邦”的一下跪地叩头,颤声道:“老奴绝无二心,只想侍候夫人至死,日后老奴若是……”
姚遥突地见姨娘跪地磕头,怔愣了一下,才慌忙起身去扶,姨娘话刚说至此,便被姚遥扬声打断了:“姨娘这是作甚?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怎么好好说着话,便扯到这了呢?”言罢,便拼命拉着姨娘按到椅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才叹气道:“姨娘,你我何等关系?怎见一次您,您便生分一次呢?怎么这次竟……”她叹了口气,见姨娘要张嘴分辨什么,姚遥知晓又是规矩礼数之类的,便果断插话道:“姨娘,我如此问你,没有旁的意思。您若想留在程府,我是要举双手双脚欢迎的,日后,您若老得动不得,她定是程府照顾。”这话说到这,便不好再续说下去,对于生死,姚遥还是颇为忌讳的。
她拉着姨娘的手,轻道:“是小桃,她自槐州来了信,说是得了良民身份,六月要来盛京。”
“小桃?”姨娘脸上带出些茫然,半晌儿,才怔然道:“我姐姐家的独女,小桃?”
“是。”姚遥应了。
“夫人竟还与她有联系,这许多年了,又经了那般大变故……”姨娘喃喃地说道,片刻,两眼竟泛出泪花,随即滴落下来。
姚遥抿抿唇,拿了帕子递与姨娘,轻声解释道:“当日,您来寻我,本想送您去她处,可您却留在了程府,经了那般乱世,我也未曾料到,她还能联系到我。”
“小桃要来?”
“嗯。”
“我姐姐跟她居一处吗?”
姚遥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当日小桃与方少逸去了槐州,姚遥也托程承宇继续打听小桃父母的下落,却只打听到薛老爷与薛夫人因病逝于途中,而小桃父母据说葬了薛家夫妇,动身返京,但程承宇派人沿途问询,竟未询道,已不知流落何方,此次小桃来信,并未在信中提及自家父母,所以,姚遥真不好解答。她想了想,柔声道:“小桃六月来了,您细细问她,总会知晓的。”
“好,好。”姨娘此时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什么陈年旧事,那泪竟是一直在流,止不住了似的,什么尊卑礼节也浑记不住了。
姚遥又想叹气,她拍了拍姨娘的手,轻道:“姨娘若有何打算,可与我提,待小桃来了,一同计议也可。”
“嗯,好,好。”姨娘点头应了,可瞧那情形,怕是姚遥说了什么她也未必听得清。
姚遥瞧着情绪如此不稳的姨娘,抬手唤过秋意,嘱她好生将姨娘送回休息。而自己却坐于椅上,透过窗隙向远空望去,之前那得了小桃信息的喜悦荡然无存,只余酸楚和伤感郁积于胸,岁月无情,命运多舛,想来说得不仅仅是自己。
晴空万里,一只鸿雁飞过,啾啾鸣叫,似也孤孤单单,此刻的姚遥心内升起一股无尽的悲凄。
“大公子好。”门外传来问安声,姚遥收回视线,将眼角的泪拿帕子按了按,收整了心情。
程承池大步进屋,身后跟着小尾巴纵儿,姚遥皱皱眉,这孩子,越发管不住性子了,十篇大字,这才写了多长时间。姚遥起身迎了上去,问了好,便眯眼使力盯向纵儿。
纵儿躲闪了一下,垂了头,低声道:“我错了,娘。”随后,便迟缓地转身慢慢向外蹭去。
“慢着。”程承池一屋内,便毫不客气地寻了椅子坐下,也不待丫鬟斟茶,自拿了桌上的彩花细瓷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后又执壶倒了一杯,才悠悠地道出这句来。
纵儿果然听话地顿住脚,却也不敢加视姚遥。
姚遥翻了翻白眼,转向大公子,道:“大公子,纵儿九月要进学了,总得拘拘性子,否则,一分耐性也没有,如何能学得成?”
程承池抬眼瞄了她一下,拿了茶又喝了一杯,才道:“不用急于一时吧,何况,那性子,拘拘就能好了?我看纵儿已然很好了。”
纵儿低着头,姚遥不瞧他的脸便知那嘴已经咧到腮帮子去了。
姚遥知道跟这种人讲理不得,转而对着纵儿道:“纵儿,你答应什么了?言而有信,做个君子,你这样,能做君子吗?”
“我,我……”纵儿张口半晌儿,不甘的闭上,续道:“纵儿错了,纵儿去写大字,不过……”他一顿,转向程承池道:“大爹,应我的事可要做到,我去写大字了,半个时辰,哦不,一刻半,待妥了,也要等等我。”待得了程承池点头应允,他便高兴地冲着姚遥胡乱地揖了一礼,快步出门回小书房了。
姚遥皱皱眉,转头看向又一杯连着一连不停饮牛的程承池,不晓得这两人又谋划了什么不法勾当。
31、第29章
程承池连喝了五杯茶,才看向一脸戒慎盯着自己的姚遥,“嗤”地一声笑道:“何以用这般眼神看我。”
姚遥撇了一下嘴,坐回椅上,也拿了茶啜了一口,回问道:“什么眼神?挺正常的。”
“行了。”程承池也不与姚遥理论,摆了一下手,道:“我带纵儿去学学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