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两人一饮而尽。
程承池喝出爽气,一拍桌案,命道:“再搬两坛来。”
屋外李管事一直未曾退走,他跟在程承池身边算是久的了,算是个老人,加之年龄略大,偶说他几句,他还是听的。以前贴身的侍卫也还算可以,能劝上几句,不过,都已被他在军中安排了前程。近几年随侍的对他倒也忠心耿耿,就是太听话了,命其向东必向东,向西必向西,半分二言也无。
居京这两年,他身边愈发凋零,行事却越来越无羁了,真是让人忧心。
此刻儿,那门外守卫听命便要再去搬酒,却被李管事止了,他踌躇半晌儿,才趸进屋内,斟酌劝道:“已是过了子正,公子和薛公子喝了半宿,不若先早些歇下,明日再同喝,岂非更好?”
程承池挑眉斜乜了一眼,哼笑道:“老李,你跟着我总有十五六年了吧?”
“是。”李管事躬身应道。
“本应也给你也谋个好差使的,只你一直说自己年岁过大,想回乡养老。”
“是,小老儿拿着公子的赏回乡,却是经年战乱,亲人早便寻不着了。”
“算不的我的赏。”程承池挥挥手,道:“都是你应得的。”说罢,他一顿,续道:“也是我程府新开,缺个得用的人,便将你至乡里请来。”随后,他思量一忽儿,低声道:“现今儿,这府里万事妥当了,你若想回乡享福,我便着人送你回去。”
“公子?”李管事霎时惊讶出声,随后,一揖至地,道:“公子嫌弃小老儿聒噪,欲遣退小老儿,小老儿无话,但小老儿临行前,还有两句话要讲。”说罢,他瞅了一眼薛明贵,薛明贵知意便要起身告退,却被程承池一把攥住手臂,拉了回来。薛明贵想想,又坐回桌旁,一派淡定自若,但眼神却移向了窗外。
程承池点点头,应道:“明贵不是外人,直说无妨。”
李管事思量半晌儿,才道:“公子待身旁之人厚义,小老儿甚是万幸随了公子,将心比心,小老儿也非那簿性之人,以小老儿随侍公子十六年的情义,小老儿要劝诫公子两句。”李管事说至此时,已是直了腰背,与程承池平视着,他续道:“公子年青时,耍玩荒唐几年也无妨,可如今,公子年岁至此,在朝中又是这等地位,您身边着实缺一个实心照顾您的人。”说罢,他轻叹口气,道:“公子,您该娶夫人了。小老儿不愿您像我这般,蹉跎至此,却也悔之晚矣。”
屋内瞬时安静了下来,屋外那五彩烟花未停,映得屋内程承池的脸晴雨不定。李管事话毕,便揖手待立,静待程承池责问。薛明贵将视线调回屋内,看向面前的程承池,目光里竟有同病相怜之感。
他,成俊,林涵还有程承池交情不过是在这几年间合作出来的,当日九王军队开进前朝中南部时,正逢他们三个的爹退隐此处,九王慕名几番亲请,又亲派了他们三个随程承池历练,那会儿,他们三个自命不凡,对跟在这么个人后头,那是八个不服,百个不愿的。可谁知,不过三五年间,却均已拜其麾下,尊其为大了。
24、第22章
程承池静了半晌儿,直待窗外烟花都燃尽了,他才轻扯了下唇嘴,应道:“老李,你话多了。”
“多不多的,小老儿也只劝这一回了,公子要赶我走,我明日便收拾铺盖回乡。”说罢,揖了一礼,便要转身出门。
薛明贵轻咳了一声,程承池也嗤笑道:“老李说得过了,不过是觉得拉你居这乌气京里,牵累了你,哪里论得上一个‘赶’字?”
李管事梗着脖子,也不回身,只道:“若非公子派人去接,加之乡里已无半个亲人,我还未必来得。”
“是。”程承池好笑地接道:“是屈了老李的才。”
薛明贵唇间也挂出笑意,他开口道:“池哥,确如李管事所说,着实晚了些,我先告辞,待午后了,再寻成俊过来。”
“算了,你也别折腾了,便在我这院里歇下吧,过不了酉正,成俊和林涵也会过来。”程承池按住薛明贵前臂,如此挽留。
薛明贵侧头想了想,便笑道:“那就打扰池哥了。”
“虚礼。”程承池应道。
言罢,他转身去瞧李管事,见其站在门口,未曾果断离开,便笑道:“老李,安排一下吧?还有……”他一顿,续道:“你若不嫌京里拘人,便留在府里继续提点我?”
“公子。”李管事语气里微带怒意,他转身道:“我哪敢提点公子?我是关心公子。”
“噢,是,是关心,不是提点,那老李你就继续留在府里关心我好了。那现下,明贵,你便安排安排?”
李管事板着脸掸了掸衣襟,冲着薛明贵正色揖礼道:“薛公子请随我来。”
薛明贵向着程承池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李管事出门去了。
程承池待人走了,才转头定神瞧了一忽儿桌上残席,片刻儿过后,他叹了口气,拿起壶仰头饮了其最后的残酒,起身去洗漱入寝。
新的一年来了,姚遥腰间旧伤却犯了,于是这新年的第一天,姚遥便是趴在床上度过的,景象,颇为惨了点。
除夕夜,纵儿和老太爷均醉了酒,着实让姚遥担心地够呛。好在,纵儿倒争气,回去被喂了半碗醒酒汤便迷迷糊糊地睡了,直过了辰正才起床。但老太爷却是喝过醒酒汤,拿着几样老物件叨念了一宿,过了丑正才歇下,倒是守过了夜,瞧过了烟花,据说,还赞府里烟花置得气派,要打赏下去呢。
姚遥除了苦笑,也受领了。老爷子这是糊涂时候比清醒时候更多了,且比在山庄病情严重了些,但,也没旁的法子。
纵儿一早起来,便兴奋地过来寻她,一进门内,便有模有样地跪地给磕了头拜了年,拜罢,便小手一伸,等着姚遥派他红包。姚遥笑着拍了他一下,才自袖中掏出一封红包,塞到他手里。
而她跟前的几个秋却笑闹地冲着纵儿施礼道福,齐声祝小少爷新年里身子康健,日日安好。完罢,几个秋齐齐一伸手,央道:“小少爷也给个赏吧。”吓得纵儿肃了面,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荷包。
姚遥好笑,招手唤他过来,一转身拿了十来个小巧荷包,塞给他,嘱道:“大气些,派去吧。”
纵儿心领神会,将荷包一股脑倒给身后的章儿,却将姚遥给的红包塞进袖里装好,转而命道:“诺,她们几个。”小手一指,轮番点了一圈几个秋,续道:“一个发一个。”
章儿领命,将手上荷包一一发至几个秋手里。几个秋喜笑颜开,一边接着了,一边便屈膝谢小少爷。
纵儿挺胸昂头,倒背着手,应道:“嗯嗯。”屋内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待姚遥费力支身,纵儿才瞧见姚遥不适,立时担心地问道:“娘,腰又疼了?”言罢,便要甩了鞋子上坑给姚遥捶捶。
姚遥忙抬手止了,柔声道:“娘好多了,纵儿用过早饭,还要去给祖父拜年,不好上坑弄皱了衣裳。”
“哦。”小家伙懂事的应着,只眼神里的担心总也不褪,姚遥觉得分外贴心,有子如此,还有何求?
纵儿吃了早饭,便被秋兰带着去老太爷院内拜年了,姚遥腰间那伤虽热敷后贴了膏药,痛感有所减轻,但活动还是不便。可无论如何,给老太爷拜年这却是免不得的。
姚遥命秋兰先带纵儿前去,老太爷瞧了纵儿,倒也不甚在意自己何时能到。
待纵儿走了,秋意见姚遥走路费力,提议了寻几个下人弄个暖轿抬着过去,姚遥确有动心,可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府里从来没弄过一出,不过百米之距,却弄这一出,影响不大好,便给否了。
可一步三挪地走至半路,姚遥心下便有了悔意,只要自己舒服了,其他的还管那么多?自己还真是不会享福的命。
姚遥歇了一忽儿,才续着走去,待至院门,才吁了一口气,至老太爷屋外,整了整衣衫便要进去,却听得老太爷似是在给纵儿讲什么故事,她凝神细听了听,只听老太爷道:“我咳粘痰你不吃,你的活佛你不知。后来,那道士给那小伙子包了三个饺子,小伙子未言,心内却在嘀咕,这三个我一个人都不够吃,还两个人吃,哪能吃得饱呀?却见那道士将饺子放在锅里煮好了,便一边捞饺子一边道,你一个,我一个,锅里还有一个……”
纵儿听得认真,还插话问道:“村里真有他的活佛吗?”
老太爷此刻口齿清晰,请得极为传真,他道:“你接着听呀,后来呀,那小伙子每日在村里拍门问询,你家有活佛吗?村里人都知道这小伙子是个二打蛋,均极不耐地挥手道,没有没有,旁家寻去……”
“哦,原来他爹娘才是小伙子的活佛呀。”纵儿待老太爷讲完了,便恍然道。片刻儿,又续道:“娘和爹是纵儿的活佛,祖母和祖父是爹爹和大爹的活佛,是吗?祖父?”
老太爷欣然笑道:“纵儿真是聪明,立时便会举一反三,真棒!”
姚遥知晓此时的老太爷是清醒的,他分得清纵儿和承宇了。而老太爷这则故事讲得也极有深意,她低头想了想,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前辈子爸妈将自己养长,未曾受自己教敬也便罢了,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