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好生熟悉,半柔不娇,装沉愈清,虞从舟俊眸扫去,珠帘之后那个清瘦人影、倚在赌案边,面容竟似是方才那街角算命的男装少女,但现下根本没再蒙什么黑色遮眼布,眼眶眼皮儿上更没有什么狰狞疤痕,反而一双小媚眼眨得晶亮。
虞从舟惊诧地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方才街上明明一副可怜却不求怜的倔强小样儿,一幻化、怎生就变得淘气加点妖气的得意百八万儿?
他愣愣出神,还没想起来眨眼,又见旁边个子高些的那人兴奋地上蹿下跳,把赢来的钱币呼啦啦都收进小袋中,分明就是刚才卖艺的哑巴小鬼,现下居然亮着嗓子冲对家直喊,“买定离手,您别往回拿呀!”
瞎子成了眼尖的,哑巴是个嗓门大的…… 虞从舟郁恼地眯着两眼,本以为自己朝堂上阅人无数,不料今日竟这般轻易地着了这两只小鬼的道儿。
他一排手指“嗒达打大”地在酒案上敲着轮回,盯着那二人心中好气好笑。此刻她们俩依旧男子装束,不过衣着光鲜,全不是之前的粗布旧衣,虽不似富家子弟,但也绝不是贫寒人家。
扮过瞎子那个,额上围了一道翠绿色的锦带抹额,细带正中嵌着一枚白色小玉,淡玉翠锦勾勾勒勒,倒显得她好生灵动。
见她们换装又换妆,玩完集市玩赌坊,虞从舟心忖,莫非是哪家有闲的小姐拖着丫鬟来游戏人间、作一回公子过一把瘾?想来刚才必是赌输了钱物,才扮成瞎子、算命骗钱,如今本金骗足,又回来再赌一番。
“娘的,小子装瞎骗钱!”身后樊大头也发现了那两个骗子,一副要收拾他们的样子迈步过去,一掌拍在那赌台上,震得赌客们的小心脏都在钱眼子里抖了抖。
“死骗子,蒙眼带子往上挪挪就以为爷认不得你?!敢在俺们公子面前装瞎骗钱!”
☆、凡赌无输
小令箭方才蒙着眼,算命摊前众人什么样儿都没瞧见,因而不认得这个圆脸虬髯的壮男,但认得他这把声音,就是刚才集市上凶巴巴吼自己的那人。
小令箭脸上装着无辜,道,“兄台认错人了吧?”边说着话,边觉得右手方向似乎有光芒闪烁,甚有些晃眼,却也无暇细看。
樊大头还欲找他晦气,一士安的赌庄打手见他有生事之嫌,黑压压走出好几人,樊大头稍微压了压脾气。
又听那小骗子温文尔雅地说,“认错了也是缘,兄台不如坐下一起玩两把,第一把的注钱我替兄台出了。”
虞从舟在东厢旁观,忍不住想笑,这小鬼真是挺会装样儿的。方才他自以为眼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但还不是瞬间被她演的那副低微却倔犟的神态激起怜悯之心。此刻,若不是见过她两回了,也定会为她的倜傥小调子生出一丝结交之意。
樊大头唬着一张黑脸,又一拍台面坐下来道,“玩就玩,玩得就是你!”
嗓门是挺气派,却不料他在塞外行军打仗还玩得挺转,如今在这一士安里,完全不是技术派。投个壶、壶倒了,斗个鸡、鸡跳楼了。
倒是小令箭,样样都在行。这赌台上可不是方才几句算命瞎编的虚头滑脑之话可以摆平的。出来混,到底靠的是经年的实力。从前小哥小姐们上书塾、读经念文的时候,她可都是跟着小叫花们混迹于各种博场赌坊长大的。
又玩几轮,小令箭笑盈盈撂下一句大话,“凡是我赌的,没有能输的!” 语声语调还像个小孩子家,眉眼里却全是一派得意不羁。
樊大头本已萌生退意,又被这一句激得够呛。掳着袖子再战几回奕棋、六博,还真是邪门,局局输,直输得一路向北。
小令箭看着樊大头一脸沮丧地数着赔钱,翘起嘴角笑的得意,“兄台还赌不赌?还想玩什么?”
一边说,一边右手抽过赌台上称钱的小秤杆,食指拇指微一拧动,小秤杆滴溜溜地绕着她的食指转了一圈。
“赌!”红了眼的樊大头坚定地说,一戳指头指着小令箭手中的秤杆说,“就赌你能转杆子转上几圈!”
“哈哈哈,有创意!”小令箭抚掌而笑,又谦虚地探身问道,“没玩过这个,敢问怎么玩?”
樊大头心想这秤杆虽细、还是颇有份量的,估摸着最多也就能上手转两三圈,便道,”你若一拧嗤、能转八圈,便你赢,转不到八圈,就俺赢!”
小令箭笑得更畅怀了,众人也未见过赌这般事物的,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围着看。小令箭道,“人多热闹多,不如在下站高些,大伙瞧得明白,数的准些!”
说罢,一掀衣袍、左足一跨,潇潇洒洒登上赌台,手怀里还持着那根小秤杆。樊大头见这厮不惊不退、反倒似来了劲儿,心道“毁了!莫着了这鸟人的道儿了!”
诚心不准担心准,果然,小令箭得意洋洋向赌客们作了一揖,扬手就架着杆秤三指轻捏,手腕一递、指劲力透,乌黑锃亮的小秤杆绕着食指旋转如飞,赌客们齐齐变看客,出声轻数,“......五、六、七、八!”
“八”字一落,秤杆跟着歇了气,搭拉滑落,仍落入小令箭的手心掌握。
“正好八圈!霸气霸气!那胖子,唉唉,你输了!”人群中有人为小令箭叫好。樊大头输了里子输面子,堂堂樊将军、壮男一枚,竟然在市井被唤成胖子!
东厢里,虞从舟亦浅笑如花,不过今日接连被这扮男装的小鬼玩趴了两道儿,他心中也起了玩兴,不由起身缓步走入西厢,隔着人群、装出生涩语音,说了一句,
“这位小哥……”
虞从舟话没说完,小令箭正得意劲儿上,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打断说,“要么别说要么大声说!”
“哦,”虞从舟心中闷笑,面上装傻,清了清嗓子亮声说,
“你-束-胸-的-扣-子-散-掉-啦!”
小令箭登时大囧。众人闻言俱是一愣,眼睛齐刷刷盯到她胸上,还蛮平的,难道里面真有束胸?赌友们兴致转移,立时开赌、赌这拽拽的小子到底是桃子还是香蕉。
小令箭此刻血色上溢,从脖子根红到耳朵尖,两手还兀自在自己胸上摸来摸去,想要检查束胸从哪块散掉了,整个人慌乱的不行。耳边还尽是“香蕉香蕉,我说还是香蕉!”,“桃子桃子、俺就赌桃子”的靡靡之音。
虞从舟见她心虚中了圈套,忍不住侧目闷笑。小令箭这才发现中了诡计,束胸在衣服里面,散不散外人怎知,但周围的人见她慌乱的自摸胸脯,马上都明白她确是女扮男装,众人戳戳点点,开始集体嘲笑她。
她羞愤难当,登时横眉冷对,手一挥,奋力一指,指向那害她露丑之人的方向,喷了句,
“你!!”
就在此时,那人面容却翩翩然闯入她视野,就像闪电窜入树梢,她从头麻到脚,无风亦抖三抖。
后面两字立时轻了下去,“丫的..”
这就是虞从舟?主人只把他的画像给小盾牌看过,没给她看,说怕她出纰漏。她当时不懂还能出啥纰漏,如今深知漏的一滴水都盛不住了。
这人眼角眉梢的曲线之美,犹如流觞曲水、浑然天成,下似卧蚕,上似飞雁,勾勒着一双栗色如锗石般清璀的明眸。眼波流转处,似青鸟震开羽翼,又似月光漾过如意,怎不叫人颠倒流离?
难道方才兴赌之时、眼角余光中看见光雾闪烁,竟是因这人的容颜如玉如珠、清耀照人?此时迎面痴看,当真是闪得人心思恍惚。
这一波花痴劲道、如清浪袭人,抑住她心头怒气。她禁不住正要牵起嘴角,对帅哥报以一丝痴笑,忽见他立在人群中、忍俊不禁,笑如杨柳微摇、芙蕖轻仰,还同众人一样满眼嘲意,她顿时又羞又恼,双手下意识一抠,绷成两只猫爪状,呲牙咧嘴地就从赌台上跃起,向虞从舟扑啸而去。
她存心想用两只小爪抓破他的美玉脸蛋,挣个鱼死网破,也算折辱他一番。可正当她慢动作般、豪豪迈迈、飞飞扬扬地从高高赌台上向他俯冲下去的时候,余光瞥到远处一个人影,立时心一惊、爪一收,讪讪眨了两下眼,直笔笔地跌趴在虞从舟面前半尺的地方,砸得木头地板也跟着颤了颤。
众人见这假扮男装的女子想耍蛮没得逞,还摔了个猫啃屎,更是哄笑不停。小令箭磕得额头、膝盖都破了、好生吃痛,此处又不能久留,只得皱着眉头咽下哑巴亏。所幸小盾牌最识时务、也最懂她心意,立刻拉扶起她,从人群中撞出一条生路,灰头土脸地逃窜远去。
小令箭一边跛着脚跑一边还没忘记问,“临跑有没有拿上那装钱的口袋?”
小盾牌干净利落地答道,“放心,忘了你也不能忘了它!”
虞从舟摸了摸额间,笑意雀然,想这主仆俩虽是调皮古怪,倒确是有趣的紧。
忽然周围鼎沸的人声笑声渐渐低匿,整座一士安静得出奇,虞从舟忽然有直觉,可是江妍来了?不知不觉心跳便快了不少。
尚未转身已然回首。楚江妍一身红妆,映入他眼帘。众人亦为一士安里出现这么一朵奇葩而惊艳不已,皆屏息静看。而这一朵彼岸花红,又怎与凡花相同。楚江妍芳容沉静,全无顾盼留波,仿佛雪雕的冰美人,只是莲步楼中,已然冷旎生风。
相似小说推荐
-
[古言]无双懒医 (狂想曲) 潇湘VIP05/17完结她是无盐丑女,男女老少退避三舍。 她是无敌懒医,牛鬼蛇神望而生畏。 当丑女跟懒女撞...
-
夫君休不得 (独倚阑珊) 潇湘2013-5-16完结一个是中医世家人称妙手华佗的大小姐,一个是书香门弟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贵公子,可他这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