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她曾在白日间清醒过几回,但都不是他在她身旁。有过一次,他远远听见她帐内有人说话,他快步走近、正欲掀开帘帐,听见小盾牌说,“腿上这一剑,也是奉阳贼刺的?”
“嗯。” 这几日来,他终于又听见她的声音。
“他为何刺你?他怀疑你的身份了?”
“他担心我不是真的哑巴,想看我… 会不会喊出声。”她声音断续,显然是因为呼吸不畅。
“你忍住了。”
“嗯,他便信了。” 他听见她的声音轻轻幽幽,却微带笑意。
“为何要装哑巴,为何不同他说是虞卿的妹妹?!奉阳贼虽然势大,但总还是顾忌虞从舟的。”
帐中沉寂无声,过了一会儿、听见她说,“因为虞从舟说我… 总是‘多说多错’……”
她错落一声,直教虞从舟心石沉沉。这几日来,他总是想到,若楚姜窈真的在那一夜死了,他这一生,同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可是那一句“你若敢多事多非、多言多语,我绝对军法处置!”?
这是令他极度后怕的一件事,每每想到,就会像一个梦魇慑着他不放。而她,的确也记到心里去了。他顿时收了手,沉着步子转身离开
……
李兑通敌的事刚刚了结,此时本应尚无人知晓。但五国联军中却很快有流言传播,说赵人私下与秦人秘约、已收了秦人五座城池,所以才将五国的军队强留在成皋。其它四国诸将义愤填膺,联军内战似乎一触即发。
廉颇招众将商议。虞从舟道,“这应是秦人的诡计。以私送城池为养邑引诱李兑上钩,随即放出赵人与秦国私谋的流言,引五国互恨、涣散军心,便可不动一兵一卒、就瓦解合纵大军。”
另一员大将道,“如今其它四国恼赵国以联军之势、谋一己之利,必不肯善罢甘休。若四国倒戈,联合伐赵,我军堪忧!”
诸将眼中皆有愁云。虞从舟进言道,“从舟离开邯郸时亦想过可能有此一劫。但李兑毕竟是赵国相邦,他与秦国私通之事绝不可令外人知晓,否则必定败坏赵国声誉。而今从舟另有一计,可与魏国修好。若得魏国相持,其它三国便不会轻易与赵军为敌。”
说罢,他将计划与众将说了一遍,更取出赵王允可的密信呈与廉颇。廉颇看过已知轻重,又怕无人肯冒险行此事,抬眉道,“这险要关头,谁可出使魏国?”
从舟神色凝重,一拱手说,“从舟愿出使魏国。”
廉颇眉间略展,遂摒退众将,与从舟又商议了一阵。
临别廉颇将虞从舟送至帐外,道了声“一路小心”,虞从舟忽然顿了顿,心中另有百般放不下、又说不出,最终只是抱拳低首道,
“我家姜窈还病得厉害,请廉将军多多照顾… ”
……
与廉颇拜别后,从舟不由自主又走到姜窈的小帐外。徘徊了几圈,听不见她的声息,心里当真悬得苦。他吸了口气,走进帐中。明日他就得动身去魏国,今夜可有机会和她说说话?
她依然发着烧、依然还在昏睡,脸色彤红得并不健康,没有往日光彩。
他把她慢慢扶起,浅浅地搂在怀里。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心烦气躁时逼迫她、责怪她,她原本是个那么生动明亮的女孩,自己似乎总是不肯让她笑得自由……
他看到她肤上冻伤有不少地方已经结疤,但仍然又红又紫,另一些泛浓的伤处不知何时能愈…
不知不觉,一滴泪从他眼眶滑落,碎在她的额头。他双唇抵上她前额,吮去那泪水。她的肌肤依然烫得厉害,熨在他唇上、令他再也挪不开。
“小虞儿?”他忽然听见她在说话,似问似唤。
他诧异地直起身,仔细凝视,她依然还在昏睡,刚才那一声,难道是她在梦呓?
‘小虞儿’… 这个久违的称呼,犹如一片羽毛、飘触到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从前娘亲也总是这么叫他、带着最慈爱的眼神。但自从娘亲走后,再也没人叫他一声“小虞儿”。他总以为,是自己长大了的缘故。
为何楚姜窈在梦中也会这般叫他?还是说,她是在叫别人?那、她的小鱼儿又是谁?
“你在叫我吗?”他带着点希望问道。
她听见声音,真的朦朦胧胧睁开眼,看见他、忽然恬然地笑起来说,
“小虞儿,你醒了?”
他见她一边说着胡话,一边却又耷拉着眼皮,歪头睡去。谁梦谁醒,他一时也想不清。
“姜窈!姜窈!”好不容易见她醒来,他不舍得错过,他双手紧握她的肩胛、前后摇晃她。
听见他这一声声“姜窈”的喊声,她忽然一个战栗,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小虞儿怎么会叫她姜窈?她猛地睁大双眼直直盯着他,紧张地喊了声,“哥哥!”
说完,她嘴唇一打抖,讷讷地埋了头去,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虞从舟心中那片羽毛在这一瞬变成了绣花针,扎进一半、无力拔出。原来,她梦中的小虞儿真的是别人。
楚姜窈心中害怕,不知道自己在胡睡中,有没有把他当做小虞儿、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梦话。好在不见从舟再说什么,她大着胆子,咧出一个傻傻的笑,说,“我梦见哥哥像一个小鸟一样飞来救了我,醒来就发现哥哥真的救了我。”
虞从舟心中酸涩,在山上那片雪林中,她真的梦见自己了么?那时,她定是极度绝望的。是自己让她陷入绝望。
楚姜窈忽然想到什么,忽闪着柔顺睫毛,说,“哥哥,你那位铭姑娘,不能让她回去了,他们看见她离营,已经怀疑她了。”
她的话语仿佛一根青丝线,绕上他心中的那枚绣花针,来来回回地穿扎,密密地刺缝他的思绪。
虞从舟恸怛无话,一把将她按入胸匝,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猜得没错,她是为了引开李兑营中的追兵,才会一路跑去北山。
“以后,绝不许这般胡来,”他闭上眼,唯一闻到的是她身上的香气,唯一触到的是她皮肤的热烫,若这一切都在那一夜的桦树林里冻化成冰… 他不敢再想下去,口中喃语,
“我很后怕,真的很后怕!”
“哥哥?”楚姜窈的侧脸被紧压在他的胸口、微微有些痛,她感觉到他胸膛的紧张起伏,从舟今日怎么了?她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拍上他的背说,“…在怕什么?我、我做哥哥的避风港!”
“‘避风’?!”虞从舟心中挣扎顿时倾闸而出,“楚姜窈,我都快被你‘逼疯’了!”
……
次日清晨,虞从舟便离了营地、一人一骑潜行入魏。幸得有魏无忌相助,终于得入魏王宫。大殿近在眼前,魏王却令侍卫百般刁难,不允从舟上殿。魏王已是深信流言,认定赵王当初入大梁结赵魏之盟只是虚做姿态,如今赵国得以统帅五国之兵、反而籍此与秦国勾结媾和,暗中出卖诸侯、私得城池,全然不顾与魏国定下的盟好。
虞从舟不敢强求,遂立于殿外玉阶下静候。不想一等便是彻夜,三更时、更飘起纷纷雪絮,寒意愈加渗骨。
到来日天明,终于远远望见魏王身影,他心中略起希望,却看见齐国的苏秦跟在魏王身侧、莞尔而语。此时一名侍卫傲慢走近,道,“大王知道虞卿久等了,但虞卿求见之姿似乎不够虔诚,大王尚不想见你。”
虞从舟听出他话中之意,明白魏王特意要在齐人面前折辱他。他早知此行不易,便低了眉眼,一撩衣摆,径直跪在雪中。
双膝一浸入冰雪,刺骨凉意漫遍全身,他的旧疾风湿之痛更是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他强打精神,摒直腰身,但每一分每一刻、痛意都刻在心头。
他以为自己撑不长久,但天色由暗而亮、又由亮变昏,自己竟真的又熬过一个白天。
☆、燃遍阡陌
无边的苦熬中,虞从舟总是想起姜窈在桦树林里被冻僵的那夜。她那时衣衫更薄、剑伤更甚,想到她的悲绝无望,内疚痛苦就在他胸口翻滚。
华灯满殿时,魏王终于步出大殿,立于玉阶之上睨看着他,
“赵王背信弃义、暗毁盟约,如今虞卿来此又有何话说?!”
终于等到这一个机会,虞从舟强忍膝痛,正了正身躯,神色俨然道,
“魏王,这些可是齐相苏秦所说?他是不是还说,赵国私与秦人阴构,是为了勾结秦国、攻打魏国,以便夺取陶邑?”
魏王一怔,苏秦刚刚与他密谈的话,怎么虞从舟在雪中跪等竟已然知晓?
“苏秦巧言善令,是天下第一说客。只是游说之人,最擅说服他人之心,却从来不会说出自己的心。苏秦向来言行不一,魏王岂能受其罔欺?”
虞从舟言辞恳切,魏王沉默不语,眯起眼神审视着他。
虞从舟双手托起一只密匣,振振然道,“赵魏本已结盟,齐人却指赵国出卖魏国,秦人亦在此时散布流言、称赵国私得秦城,魏王不觉得的巧合么?秦齐二国其实怕的就是中原赵魏韩三国同气,是以皆出暗伎、挑拨赵魏之和。秦王甚至将当初夺取的魏地温、轵、高平三座城印交给赵国,为的就是引赵魏对立。我王早已明了于心,因此才特意遣从舟入魏,将此三城城印交还与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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