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长期服侍耶律洪德服药的御医,和洪谨之间的异常的交流和态度。而在她力主换掉这名御医之后,耶律洪德曾经一度病情稳定。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她更不能深想了。
许多时候,为了大局,只能容忍甚至漠视许多事情。
且不说耶律洪德的突然而至的致命病情,是否与洪谨有关,即使真的是……在耶律洪德病逝之后,功勋卓著,深得民心的洪谨,已经成了哈努儿稳定的根基,若动了他,只会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
尤其是面对其他家族的虎视眈眈,要想维持哈努儿同一稳定的局面,现在的状况成了:他们之间,耶律洪谨,耶律齐,和她之间,谁也不能动谁。他们每个人各自掌握这个国家的三把钥匙:军队,正统,皇城。
显然,耶律洪谨,耶律齐,也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此刻,耶律洪谨正站在她的右侧稍后的地方,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恨意,深深的盯着床上的耶律洪德。
他的手握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脸上看似平静无波,心中却如同被旋风扫过的江河般翻搅着。
在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后,杀母,夺权,夺妻,他居然能死得如此安详!
他死了,留下年幼的儿子,年轻的寡妻,面对强大的死敌,他居然能毫无牵挂地闭得上双眼?
洪谨的视线转向一脸哀伤的真容,她那仿佛绵绵无边的痛苦,让他心痛,让他心怒,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下心中的那股高声叫嚣着的冲动,想要把她拉过来,揉碎在怀里。
耶律齐也紧绷着脸站在一旁,脸色清白,身子板得笔直,双臂垂在身侧,袖中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没人能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的纠缠,如此的爱恨交织,这就是他精心布下的局吗?
真容伸手碰碰耶律洪德的脸颊,那冰冷的死亡的触觉,让她倏然收回了手。她想恨他,可是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点点滴滴,自己来哈努儿后,在他的保护罩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一时间又恨不起来了。
洪德之于她,与其说是夫君,不如说更像是父亲,不,他的细心,连她那一向为人粗犷的父亲也无法可比,他那种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包容,在某些地方弥补了她自小失去母亲的遗憾。
现在,他却长睡不醒,再也不会照顾她了,从此以后,一切就要靠她自己了。
从此以后,她又孤独一人了……
突然间,又想起了那永远再无法相见的父兄和故国,真容不觉悲从心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身后一大群臣子宫人侍女们,顿时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请王后殿下节哀顺变!”
“我哭我的,你们跪下做什么!”
真容哽咽着,就是不肯停止哭泣。那悲伤的哭声很响亮,她的衣袖掩着脸面,依稀之能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王后殿下,请保重身子要紧!”
萧远擦擦汗,在耶律洪谨的瞩目中驱前劝解道。
“从此以后,我孤独一人,要我去依靠谁?这身子不顾也罢!”
她的声音中虽然带着哭音,却字正腔圆,说话清晰可辨。匆忙中,她衣袖稍稍移动了一下,正视了萧远一眼。
“这……”
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萧远不觉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右边的洪谨,再看看左边的耶律齐。
“王后自然是倚靠……”
萧远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齐就先开口了:
“母后不要过于伤心,儿臣自然会遵从父汗的遗托,小心侍奉母后的!”
“人生本是无常,生老病死,也是无可奈何。王后年纪尚轻,何苦伤心若斯?”
洪谨冷冰冰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和讽刺。
“王兄死了,还有我在,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句话算是安慰还是宣示?他那低柔的语调,似乎也太过亲昵了一点!
真容轻轻咳了一声,装作没看到萧远和耶律齐的表情,缓缓放下了遮着脸庞的衣袖。
她的脸上并没有泪水纵横的印记,只是在眼角有一点点的润湿。
“如此说来……国政呢?”
她的眼珠子在地上的群臣和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之间,骨碌碌地转动着,似有所示。
“臣等愿意拥立新汗王!愿意随同王后殿下和摄政王,一同辅佐新汗王!”
在萧远的示意下,群臣们齐声宣誓。萧远也随着躬身行礼道:
“只要大家同心一气,我哈努儿一定会长治久安,久享太平盛世!”
真容沉吟了一下,眼尾的视线扫过洪谨和耶律齐,看到他们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缓缓叹了口气道:
“你们都起来吧……以后改了称呼,叫我太后吧。”
“太后殿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汗王的葬礼,和新汗王登基之典同时举行吧!……我和摄政王亲自主持!”
“谨尊太后旨意!”
众人齐声呼应到。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旧的朝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朝代开始了。
两个朝代交替时的可能会发生的动荡,被太后一句话,一声哭,轻轻地掀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新王登基
三七之日,在位二十年的大汗王耶律洪德落葬王陵。
耶律洪德的寝陵离王城并不远。地处北方平原的哈努儿,虽有高山而远,且水源缺乏,建造王陵,无法像金盛那样依山傍水,建造在风景秀丽的山峦之中,相反的,为了不侵占珍贵的水草肥美的草原,王陵建造在比较干旱缺水,空旷的戈壁之中。
从高处下望,王陵上面的整个享殿,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正殿像鹰的头和身子,而两侧的后殿和走廊,则像是雄鹰展开的双翼。
已故的萧后就葬在左侧的后殿中。而右侧是妃子们的寝陵所在,受封为慧娴皇贵妃的萧妃,就葬在这里。
奇怪的是,耶律洪德居然不曾为她留下埋葬之所。似乎断定了她的一生终不会随同他一起埋葬。
不过,虽然心中有些纳闷,真容并十分介意。毕竟她才刚刚十八岁,现在考虑死去的事情,还太早了些吧!
葬礼之后,次日便是新汗王的登基之典礼。
由于是新丧,一些冗长繁琐的程序都简化了,可是毕竟是新汗王登基的大喜事,该有仪式和气氛还是要有。所有人都把丧服换下来,改换为喜庆的大礼服,每个人只在发带中系一根白色的麻布条,以示国丧。
先是上百名巫师,一起代替君王向天念唱绵长的祷文,然后在摄政王和太后的引领与见证之下,新汗王向祖宗的灵位进香宣誓,会尽到为祖宗守护基业,看顾庶民的责任。
最后的加冕礼过后,年轻的新汗王便高踞于王座,接受百官的朝贺。
虽然新汗王耶律齐,年仅十六岁,五官线条中还有一些残存的稚嫩,可他头戴王冠,身着蟒袍,端坐于飞龙雕凤的王座之上,双肘撑开,扶在王座的扶手上,王者之风浑然天成,更显得丰神俊朗,英气勃勃。
尤其是他头顶王冠上那只镶嵌着琥珀做鹰眼的,纯金镂刻的展翅雄鹰,更显得他双目炯炯,神采飞扬。不过他的神情言语之中,又显得内敛而克制,毫无少年得志的嚣张之色。
坐在新汗王的身边的,是十八岁的王太后赫连真容。
十八岁的王太后,已经脱去了那年与大汗王大婚时的青涩,如一朵绽放的花朵,沾着初晨的露水,在皎皎的晨阳中,沁香扑鼻,晶莹夺目。
看着她,就让人不由得想起一首委婉而铿锵的美妙词曲,又似乎看到一副高山流水绝美的水墨图画。
若不是礼服制式的关系,王太后坐在新汗王的身边,实在不像是太后,倒像是新王后。相仿的年纪,同样耀眼的容颜,相似的威仪与气势,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绝色双壁。
不过,另一侧的摄政王,让一切又找到了平衡。
若单论美色和威仪,只怕新汗王和王太后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摄政王洪谨。
有一些人,不用衣冠和地位的妆点,即使是一身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巍然挺立中一样能够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小觑,让人一眼就可看出,其人非池中之物,而洪谨,恰好就是这样的人物。
只要他想,不用说太多的话,也不用太多的造势,只要他在那里沉默不语地一坐,满朝的文武的注意力,便往那个方向偏离过去了。
更何况,此时满朝的文武都能看得出,摄政王的朝服已经有僭越和逾矩之嫌。
那头冠上比新汗王更大更精美更耀眼的雄鹰装饰,闪着亮光的深紫色的丝质蟒袍上,那张牙舞爪的巨蟒,更高大更雄健更魁伟的身姿。除了没有坐在正中间的王座上,他比新汗王更像是统治哈努儿的大汗王!
可是,三个人几乎并排坐在上位上,新汗王忍气吞声,王太后又视若不见,其他的人,谁还敢多言?
或许从此时此刻起,朝廷重心已经开始倾斜了。不光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实力,还有民心。除了一直追随摄政王洪谨的死忠王爷派,已经有一些墙头草的大臣们,悄悄地倒向了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