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没有侍从吗?还要大汗王亲自扶持太后?”
洪谨的这几句话虽是笑着说的,可是口吻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耶律齐松开手退后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对他带来的那个侍从道:
“那么……萧平,你就代寡人扶太后进内室去,好好歇息吧。”
“臣遵令!”
萧平的自称不是宫人“奴才”,也不是侍从的“属下”,而是“臣”字,显然他在朝中是有管制的。
“萧”这个姓氏引起了洪谨和林子峰的注意。洪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却注意到他的前胸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硬邦邦的物事。
萧平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微微低着头,向前弓着身子,试图不让怀里那个突起更加明显。他抬起一只手臂,让太后好方便扶着她。
虽然健壮如她,扶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臂走路显得有些奇怪,可是想到他身上的蛐蛐罐儿,真容倒也没有拒绝,扶着他,缓缓走入内室。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墙角的大赤黄就又在聒噪地叫了起来,仿佛在示威似的。
洪谨的瞳仁收缩,再放大,目光依次扫过正在品尝侍女端上来的新茶的林子峰,和一脸平静,故作镇定地摆弄着茶杯的耶律齐。
他突然伸手掀开桌上的那块丝帕,桌子上匆忙中没有收起来的赌具顿时全都暴露在眼前。
“哈!原来如此!”洪谨不觉感到又气又好笑。
怪不得她刚才显得那么不自然,分明是一脸作了坏事被抓苞的模样,还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逃走。
林子峰和耶律齐都停止手上的动作,目光齐齐看向桌面,都静默着没有说话,脸上却都浮现出一点笑意。
“那个侍卫的怀里到底揣的是什么?”好奇,他很好奇,那东西一定和真容有关,否则耶律齐不会特意让他扶真容进去。
“王爷!”
林子峰叫了一声,试图阻止他继续追问下去。不管怎么样,在一众宫人们面前,也要为她多少保留一点颜面。谁知耶律齐却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谜底:
“是细泥紫砂的陶土蟋蟀罐。”
“哦,看起来,她还真是个玩家儿……”
只有玩斗蛐蛐的老手,才懂得细泥的陶土罐子才是蟋蟀罐中的上品。比起那些更为贵重的蟋蟀罐儿来,泥土的自然气息更适合豢养蟋蟀。
“她还喝了酒……我们的太后殿下的闲暇时光还过的很丰富嘛!”
“太后也在读书的。”
耶律齐勉为其难地为真容辩解了一句。
“哦,那么说汗王一直在凤仪宫里陪着太后殿下读书娱乐了?”
“没有,本汗也是刚刚才进来,比王叔与将军早来了没多久。”
“可你的侍从的身上,却藏着太后的蟋蟀罐儿!”
王叔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象……逮住了不肯用功淘气的孩子的父亲,又像是逮着了乘自己不注意偷腥的妻子的丈夫。
“我也不懂,太后为什么不愿意让王叔和将军看到……本汗只是尽尽儿臣的本分罢了。”
“好,好一个儿臣的本分。”
洪谨停顿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不约而同的,大家一起想到了刚才真容那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窘迫样子,耶律齐和林子峰也都跟着会心地笑了起来。
估计屋里的真容听到外面三个男人的大笑声,心里一定会非常郁闷。
萧平刚走出内殿来,就见摄政王正用探究的目光看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心知逃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了个礼:
“摄政王千岁!”
“蟋蟀罐儿呢?”
对他如此突兀的一问,萧平居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依旧不假思索声音朗朗地答道:
“太后吩咐,放在内殿的花架上了。”
“你很大胆吗,能够为主子主动承担!”
还很会见风使舵,一转眼就把刚才为之效命的主子卖了!虽然知道他语带讽刺,萧平却故作不知地坦然受之:
“为王家效力,是微臣的职责。”
“你是姓萧吗?自称微臣,在朝中任什么职?”哈努儿男女之防备虽然不严,可是外臣又岂可毫不避讳地在后宫中登堂入室?
“微臣萧平,家父正是王相。官拜左中郎将,现在宫内为汗王侍读。”
原来萧远的儿子,怪不得他能有如此从容的气度。
听说是王相之子,林子峰也不由得对他多多瞩目起来。
萧平刚过二十岁,人虽然年轻,却沉静内敛,颇有乃父之风。
不过,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躬身站在那里,面对着当朝最高权势的两位王者,面对当时最著名的两位将星,他那内敛的气度依旧丝毫不能掩饰他眉宇之间的机智,和昂扬之志。
第七十八章 羽林新军
萧平是王相萧远的第二个儿子,是庶母所生,母亲并不十分得宠。在上有长兄下有幼弟的情况下,才能表现都并不十分出色的他,在父亲的忽视中长大。
或许是年龄相仿处境有相似的缘故,他自小就和耶律齐比较投缘。耶律齐登基后,萧远在太后的坚持下兼任太傅,萧平便做了耶律齐的侍读。
说萧远对这个二儿子完全忽视,也不准确,尊崇金盛儒学的萧相,治家一向讲究中庸,平和,一视同仁,所以萧家并不象一般的官宦贵族大家那样的,内斗得很厉害,至少一直维持着上慈下孝,兄友弟恭的和谐表象。
只是相对于萧远喜爱的谦让和平的儒家之说,次子萧平更多研读的攻防之术兵家,主张兼收并蓄的杂家,觉得这样的学说更适合哈努儿的国情。
萧远和萧平父子虽然政治主张有所不同,对于萧氏之外政敌却能够父子联手,共同对抗。
多年后,萧平这个妾生的儿子,最后代替父亲萧远,做了哈努儿的相国,并且在后来的推行新政中,鼓动新汗王耶律齐大力支持王太后,对哈努儿推陈出新的政治改革做出了和他父亲几乎同样大的贡献。这是后话。
新汗王登基两年之际,在萧平的策划和鼓动下,一向谨慎,临朝素来对大小政事不做决策的新汗王耶律齐,一半认真,一半像是玩闹般地,实验性地第一次组建了一只羽林新军。
新军的士兵全都招募自各世家子弟,尤其是耶律氏族和萧氏宗族中,那些尚武好斗,又忠君爱国一腔热血的年轻人组成。
由于组成人员身份的缘故,所以羽林军的服饰都极尽华丽之能事,雪白的袍服,耀眼闪亮的盔甲,尤其是每个士兵和将军的帽子上都插着长长的白羽,站成一排犹如白色羽毛的丛林,所以俗称“羽林”。
新军由萧平自任军师,左都尉,而羽林军的统帅自然是哈努儿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汗王耶律齐亲自担任。
消息一传开,自然在朝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尤其是的三足之外的另外两足。
此时朝堂中已呈三足鼎立之势,太后,摄政王,汗王各据一方,其中尤其以摄政王洪谨的实力最为强悍,而以新汗王耶律齐的势力最弱。
随着新汗王的日益长大,不甘久居人下,诸事都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不是与摄政王开始有了纠葛。
势力居中的太后,则在两面左右调和。更多时候,她更像是联合新汗王对抗着摄政王,而有时又似乎在利用摄政王,压制着愈来愈不肯低头的新汗王。
可是不管怎样,她在朝堂中起着关键的平衡作用。
听到耶律齐组建操练羽林新军的消息时,她正在和萧远在宫中的庭院中下棋。
今天阳光明媚,气候温煦舒适。
庭院里有她两年前叫人移来的一颗葡萄架。两年下来,葡萄架也已经长得很大了,虽比不上王府里的那一颗丰茂,却也很够看的。微风徐徐吹来,葡萄叶便随风沙沙地摇动着,煞是好听。
她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看了对面的萧远一眼,抬手落下一子。
“看来,小齐是有高人指点哪!……上次我见过一次,看不出贵公子倒是个鬼才,和你的中规中矩可是截然不同啊。”
萧远偷偷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太后,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揣测她这些话的真意。两年了他还是没搞明白太后的心到底向着谁多些。
“萧平怎么能做出这等蛊惑君王的事情!……老臣教子无方,让太后见笑了。”
不光怎么样,先骂自己家的儿子总归没错,老子骂儿子,骂错了也白骂。
“王相当真不知?”
真容也不看他,径自端起一旁的清茶慢慢地品饮起来。语气还是一样的悠闲,丝毫不为对他唱作俱佳的表演所动。
“老臣当真不知!太后须知,萧平和我的政见一向不同。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莽撞了!竟敢蛊惑君王如此行事?实在该骂!”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王相,这里除了你我,并没有别的人,自家人何必虚言?”
真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变得轻松而柔和。萧远顿时也放松了不少。看来太后并不十分在意新汗王组建羽林军的事情。
“老臣只怕为汗王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啊!”
“灾祸倒也未必。萧平的这个主意,好就好在那些个什么羽毛,锦衣华服什么的,搞得象是玩乐一般。在外人眼里这倒像是男孩子们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