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能很好地看出,我脸上的面具,在泪水的稀释中已经慢慢脱落。我仍旧是千娇百媚的女子。
李白再不曾光顾倚红阁,而珞影却作了垂死挣扎。她看过我在李白面前易容的样子,她便也相信,我的易容术真的是天下一流。
她来求我,让我把她变成像杨贵妃那样的女子。她说,哪怕只是一晚都可以,好不好?我宁愿死在他的怀中,哪怕只是一个替代,也好过在漫长的寂寞中孤独终老。
我说,重新做一张脸,就必须先毁掉你原来的脸。而且,一夜之后,毒草的药性会挥发出来,你将会性命不保。这样,你也要做吗?她点头。
那一夜,易容后的珞影,穿着像画里女子那样的装扮,从倚红阁走向尽头。她对我说,后会无期。她高兴地去奔赴一场希望,也奔赴死亡。
当珞影被李白抱在怀里时,她轻声地说,公子,我想与你逃到一个再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隐居避世,可好?
他点头。有那么一刻,珞影觉得,他是真的会爱上她。无论她是珞影,还是杨玉环。她的眼泪染在他的衣襟上,满满地,看不出是悟透,还是痴缠。
只是后来,当李白终于知道,这个已经死去的女子原来是珞影时,他大醉在倚红阁的楼阁里,像一个孩子那样,哭得无助。
这样悲伤的时候,他心心念及的,依旧只是那个头戴金步摇,住在皇宫里的女子杨贵妃。而我,离开了长安,永远。
【肆】
我在少年的轮回中,历经了一世又一世,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在我面前死去,可是我依旧得不到爱。我不甘心。
第九世,他是大宋的少将军,住在鲜衣怒马的京城。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悬崖下面的草地上与死神搏斗,衣衫褴褛。眸里满满的,皆是怨与恨。
我将他带到山边的小木屋里。他的伤势很严重,问他到底是何故才弄至如此,他始终都不说。仿若那道疤,一揭便会血淋淋。
满心欢喜地为他上山采药,捣碎了细心地煎。将药捧到他面前时,他却一把将药泼于地上,声嘶力竭地吼,你不要对我那么好。
我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再说。我任由他,不再对他嘘寒问暖,不再为逗他开心而费神,不想再迁就。
在少年那么多的轮回里,我迁就了太多人,却还是一无所有。渐渐地,有些累了。我突然开始想念起巫渺山上的风景,那里有奔跑的兔子,飞翔的鸟,还有守护我的长哥哥灵狐。它们无情无爱,却活得自由自在。
未几,我在集市上看到了通缉他的诏令,将军岳琅胥。贴满了所有的街所有的墙。诏告上说,他是被朝廷缉拿的要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我偷偷撕下一张,拿回去问他。他将那张通缉纸撕得支离破碎。他说,不是这样,我们岳家满门忠良,全因为我,才落得不忠不义的下场,全都是我的错。我让他别多想,安心呆在这里养病,我去打探消息。
在山边时,看到一个女子,我已经麻木。眼里心里甚至灵魂里,都没有半丝嫉妒。我想,难道是自己不爱了吗?可是我明明还是想从琅胥的眼神中,盼到渴求的目光。
女子是匈奴的公主,正沿着溪水边一直找。她问我是否见过一个受伤的将军。我问她,你是谁?
她就在我面前哭得似一个泪人。她说,我推他下崖,并不是真心想要他死。如果我不那么做,他就会死在我阿玛上百弓箭手的手中,毫无生还机会。
原来如此。原来琅胥所有的怨恨,皆是与这个女子有关。原来,他的坠落山崖,也是被她所致。或许在琅胥的生命中,包括余生,他都不会忘记她,如同那些在轮回中从我生命里出现又消失的男子。
我没有给他们任何相见的机会。夕阳退到尽头时,我对女子说,那个将军,他死了,他因你而死。女子悲怆地离去。
另一个黎明,琅胥站在山崖上时,我心惊肉跳。我怕少年再一次在我面前自刎。
他回过头来对我微笑。他说,姒姜,爱情总是容易让人伤,是不是?
那一天,我莫名想与他说话,说了很多话。讲柳鸿笙,莲晚,李白,珞影,讲巫渺山上成群的飞鸟,讲那些会在森林和山间奔跑的灵狐。
你相不相信巫渺山上有灵狐?你相信我吗?那么,告诉我,你有没有一刻爱过我?
明天就是将军府满门抄斩的日子。这个消息我始终瞒着,是怕琅胥知道后,会忍不住前去劫狱,然后不出意料地跌进狗皇帝早就布好的陷阱里。可是他依旧知道了。而且这样一场拙劣的瓮中之鳖伎俩,仍旧惹他上了钩。
我去牢房偷偷看他时,他的憔悴与当日初见他时一般模样。我说,你为何傻到要来送死?
他冷冷地说,我们岳家世代忠良,我不愿意就此苟且偷生。
我说,琅胥,我们去一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种着桃树,数着花。我可以救你出去。
他不愿意。他说,大宋的将军,这么无耻地活着,还不如死掉。
那么,就算为我,都不可以吗?
他望了我良久,然后将我的手从他手背上移开。
我从来不曾爱过你,姒姜,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于是我告诉琅胥,我会易容术,可以很轻易地变成他的样子,完好地代替他。我说,琅胥,这个时刻,你是爱我的吗?
他没有答我。
我继续说,如果某一天,你发现爱上了我,一定要到巫渺山上找我。我会一直一直等你来。
他仍旧没有出声。
我渐次失望,亦不想再希望。
行刑那天,我很想在人群里看到琅胥。刽子手的屠刀已经举起,寒凉的刀光闪过时,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琅胥的声音,他说,姒姜,我要与你去巫渺山。
我再看时,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想,那真的只是错觉。我在最后的某个时刻,仍然幻想着那个男子可以爱上我。哪怕只有一丁点,我便可以微笑着离去。
【结尾】
爱之蛊毒,也许要到耗尽余生之后,才算真的懂。我终于觉得累了,我很想回到巫渺山上去,做回那只天真的,无情无爱的妖。
不过一个转念,我只告诉琅胥,巫渺山上的狐狸都会金蝉脱壳之术,我会性命无攸。却没有让他知道,屠刀举起的刹那,我心似明镜,一切都悟透了。我已不想在无数轮回中,等待,失望,挣扎,绝望。
所以,那些溅在屠刀上的鲜红的血,是真的。那个被砍成两半,再也无法安好的身体,真的是我。
我是姒姜。不,或许我谁都不是。只是一个想得到哪怕半分的爱,却永远都不曾得到,也不会再有机会得到的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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