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逃至边境。那一边,便是蒙古境内。突然,阔哈放开了葵媗的手。他说,对不起,我是蒙古的将军,我有妻有子有锦绣未来,我给不了你什么,也给不起什么。
葵媗哭着求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能与你在一起。然而,阔哈只是决绝地往前走,毫不留恋后面哭泣的女子。
很久之后,葵媗诞下一个女婴。而千叶派的人也找到了她。逼不得已,她只得将女婴丢在了城门外。
女人说,葵媗是我,而你就是那个女婴。我的女儿,迦河。
我推开她搭过来的手,哭着说,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我已经十六年都没有娘,我也不在乎以后没有娘的日子。
她一直陪在我旁边忏悔。她给我讲很多话。讲绵延的沙漠,讲西夏的厚土黑云,讲那些消失在时光里的旧故事。她说,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男人的话,不要等一个不值得等的人。
说完,她就笑。我也笑。彼此都明白,爱之一字,谁都看不开。
而我轻易就原谅了她。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我知道很多人做很多事,都是有苦衷的。就像我是梅娅的徒弟,世人眼中的妖女,我杀了很多人。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杀人,这些,谁又曾知道呢?
【柒】
千叶派的通缉令,又将发出。传闻被追杀的人,是蒙古大汗的第四子,拖雷将军。葵媗恨透了蒙古人。
她让我率众弟子前往。她说,你总要习惯这样的生活。
及至边陲小镇,又到了那个遇见蓝莲的风月坊。我仍旧看到素衣的女子蓝莲。她站在牌楼下,低眉浅笑。我想,她的眼睛也许快要看不见东西。
这时,有探子刺探到拖雷的画像。打开来看,我就看到了那张脸。微蹙着眉,眼角薄凉,穿着白衣。
他是慕弦笙,是我在赤焰山上见过的男子。
我将画像拿到蓝莲面前。我说,你知道画里的男子是谁吗?
她望了良久,接着,双手捧头,非常痛苦地蹲下身去,说,我记得,我记得见过他的,可他是谁呢?他是谁?
拖雷,还是慕弦笙?我紧逼。
对,他是拖雷。大汗的第四子。她终于想起。
而我也能确定,她就是流影,是我不可能与之成为朋友的女子。
【捌】
离蒙古都城越近,我心越惶恐。便是越发确定,慕弦笙是我不忍杀掉的少年。虽只一面,却驻成了我心底的朱砂。我想见到他,却又怕他遭到暗杀。
于是,我对千叶派的众人说,谁也不许伤害拖雷,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不行。那是教主吩咐的任务。拖雷必须死。
我再说一遍,拖雷是我爱的男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那个人是我母亲,我也会杀了她。
她们再不出声。
夜晚,趁着月色,我偷偷黑衣装束进了城。
我想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也好,哪怕他会拿着剑抵在我的脖子上。来不及多想,我直接冲了过去。
瞬间,我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痛。黑衣人的剑,已刺破我的衣裳,在我背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
我让他快走。偏这时,我蒙着面的黑巾掉了下来。他们同时认出了我。他仍旧叫我妖女。而她们,叫我少主。
他冷笑,妖女,你究竟有几种身份呢?为什么又要玩着一出杀人又救人的把戏?你想怎么样?别以为你为我受伤,我就会感激你。
我说,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妖女永远是妖女。就像你以前是赤焰山的妖女,而现在却变成了千叶门的人。
这时,有巡逻的声音近了。我们不得不离开。
【玖】
这是千叶派第一次失手。葵媗很生气,她说,迦河,我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我对你说过,不要让不值得的男人伤害我们,也不要为他们而受伤。
我问她,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对于我而言,为慕弦笙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对于你而言,生下我,是你最不值得的事。
我问她,你知道天荒在哪里吗?
她说,不知道。
我就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可怜?只有心里没有爱的人,才不会知道天荒在哪里。
她说,迦河,千叶派的人,决不允许失手。听娘的话,即刻启程,前往蒙古,刺杀拖雷。
我说,不。我不会杀拖雷。谁要是杀了他,我会用我的生命来替他报仇。
葵媗望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是选他,还是选我?
停顿数秒,我对着这个女人说,对不起,娘。
说完,我就一直往前走。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这个女人为娘。后面隐约传来女人凄厉的声音,她说,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拾】
我去找慕弦笙。我知道他一定会见我。而流影,是我诱他见我的王牌。
我对他说,我知道流影在哪里。
起初他不信。他说,你都没见过流影的样子,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你又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于是,我开始形容她的样子。赤红的唇,眉间的朱砂,手臂的图腾,以及她捏于手中,绣了蓝莲花图案的锦帕。
他说,带我去见她,带我去见她。
他的热切,令我心冷。我说,要我带你去见她,很容易,你陪我去寻找天荒。如果找到了,说不准我一高兴,就会让你们相见。否则,你永远都不会见到她。
他愤恨地望着我,沉默良久。
我又说,如果你去晚了,也许你今生都不会再见到流影姑娘。说不准她被人买去为奴为婢,或者为妾。怎么样,还要考虑多久?
好,我什么都答应给你。我不想让流影等得太久。
我大声说,能不能在寻找天荒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再提流影?难道你就不能试着在你的心里,放下一点点我的位置吗?
他沉默以对,
相比被拒绝,这已经是他给我的最好答案。
【拾壹】
虽然我知道,天荒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也许我的天荒,就是那些有慕弦笙陪伴的时光。
途经每一棵树,每一座城,我都会标下记号。
慕弦笙说,你作记号有什么用。
我告诉他,我只想在以后没有他陪伴我走的日子里,我可以拥有曾经的回忆,与他的回忆。
这时,他的眸子里,会闪出潮水一般的温柔。他会安静地陪我走,而不是最开始的暴躁。他会给我讲他在蒙古的事,讲他的哥哥,讲与爱情有关的传说。
他说,我哥哥什么都可以让给我,唯独不能让给我爱情。从小我就爱着流影,但我知道,流影与哥哥彼此相爱。哥哥失踪后,流影也走了。她说要去找我哥哥。那以后,流影一直没有回来。
最终,我们抵达赤焰山。所有的花朵,都开出了殷红的花朵,妖娆了整片山。
我与慕弦笙在那里呆了半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傻,但我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爱情本来就不会开出双生的花朵。
有人被成全,有人被舍弃。我只是比幸运的人,悲伤了一点而已。
夜,月明星稀,云朵低垂。我与慕弦笙并排坐在木屋前,讲各自的心事。讲童年,讲他来赤焰山的那一天。
我说,是从你拉起我手的那一刻,我就想与你寻找天荒。
慕弦笙,告诉我,你没有选择我,只是我输给了时间,而不是流影。
慕弦笙,你可以不可以骗我一下,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好吗?
慕弦笙,如果我不是妖女,你会不会有一丁点爱上我?
我本来不想哭,可我转过脸去,就可以触碰到他柔软的发,而这些将离我那么遥远时,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是那一刻,他主动伸手拥抱了我。用手掌轻拍我的后背,让我可以放纵地伏在他背上哭泣。有那么一瞬间,我竟幻想着,他有可能会爱上我。
然而,赤焰山的无名崖下,我无意看到很多写着字的树叶。上面全部都是流影的名字。那么那么的多。它们顺着河水,一直往远方的尽头飘去。
我知道,慕弦笙仍忘不了流影,他从来不曾忘过流影。我躲在崖下,哭得狼狈而绝望。
【拾贰】
与慕弦笙最后停留的地方,是边陲小镇的风月坊。
我对他说,我的天荒是与你在一起,而你的天荒,却是流影。所以,我带你来了。
他看到牌楼下的紫衣女子。他的眼里,全是情。
他说,流影,我来了。流影,是我。
这时的流影,虽恢复了记忆,却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她只能顺着声音,问他,你是哈木达吗?你是不是哈木达?
我示意慕弦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