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暗香轻声叫我,我转头,就见四五个宫女,每人手中捧着一套华贵的礼服,正等待我挑选。
我匆匆浏览了一下,铺天盖地都是红,我最不喜的颜色。难道从此之后我只能用这种颜色装点人生吗?我皱了皱眉:“不要红色!”
“娘娘,红色是正色——”暗香迟疑了一下。她的顾虑我明白。后宫的封号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掩盖其本质。皇后之外的三千粉黛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在偌大的后宫,御用的明黄色以及民间妻室才能穿在身上的正红色,也只有皇后才能动用。我大病初愈,正是立威之时,红色正是最适合的颜色。
“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本宫的皇后身份,宗碟里都记着呢,谁也不能忽视,这么表白反而落了痕迹。”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明月皇后爱穿红色,并不是因为喜爱这种颜色,而是红色代表着正妻的身分,也只有这正红色的特权,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皇帝的女人中,与众不同。而我要做的是皇后,身为皇后的价值,如果只靠衣服来呈现,岂不可悲!
宫女们又捧了七八件礼服来,我选了件黛紫色的外袍,曳地的长裾盘着精致华美的暗金色凤纹,行动间光芒闪现。浅黄色深衣,从白玉腰带以下颜色渐进,裙角渲染着明黄色的柔光。即符合身份,又没那么张扬,我全副武装,奔赴战场。
独自端坐在熙和殿——皇后与嫔妃聚会的专用场所——的凤椅上,接受众人的参拜。皇后病愈,众人少不得要来嘘寒问暖一番,所以人来得也齐全。碧落朝的后宫建制严格遵循礼制,为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根据皇后手记,现在后宫有十四位妃嫔。淑妃之外,值得留心的有三人——昭容王珞,充容赵芳菲,华美人夏裳。其余都是宝林、彩女之流,甚少被提及。这就是后宫,繁华与冷寂并存,芳香与腐朽共生,天下最华丽的坟冢。后宫里的女儿,姿态各异的绽放,说穿了,也不过是代表家族的符号而已。
我流利的讲出准备好的开场白:“本宫病中不能理事,众姐妹每日都遣人前来关怀,大家的好意本宫都记下了。这些日子里,姐妹和睦,后宫安定,本宫非常欣慰。淑妃,辛苦你了!”虽然我极度不喜欢“姐妹”这个词,但是该用的时候还得用上。
淑妃马上站了起来:“承蒙皇上和娘娘的信任,臣妾不敢居功。”
淑妃果然是淑妃,她在皇帝身边时间最久,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的谨慎小心,已经融入到了每个细胞之中。纵使心中有所图谋,没有探明情况,绝不会贸然出手。能够培养出这样妃子的皇帝,城府之深,只怕——
“不过寻常姐妹聊天,淑妃不用这么拘谨。”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华美人到!”正打算找一个话题东拉西扯,门外小太监的通报之声响起。我坐直身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身为妃嫔,在向皇后请安时迟到,分明是一种挑衅。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昨日召臣妾侍寝,今日不觉就起晚了,还请娘娘恕罪。”她盈盈下拜,露出一段粉颈,袅袅婷婷,媚态天成。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分明恃宠而骄,华美人这番言语,只怕也把在座诸位都得罪了。我不出头,自然也有别人整治她,想到这里,便继续和淑妃说话:“小帝姬身体可好,有日子没见了,哪天带来给本宫瞧瞧!”
“华妹妹,皇后娘娘还没叫起呢!”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坐在我左手边的女子穿着金红色锦衣,姿容明艳,坐在这个位置,应该就是王昭容了。王昭容是刑部尚书王信的嫡女,与皇后同时入宫,颇得圣宠。在所有的嫔妃之中,她的出身最好,自然有骄傲的本钱。华美人的这番作为,正撞到她枪口上了。我掉转目光,看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华美人,淡然开口:
“本宫倒是把你给忘了!”
“臣妾失仪,请娘娘恕罪!”她口中说着请罪,表情却不以为然。也难怪她忘乎所以,从一个宫女,晋升到美人也不过用了半年时间,皇帝一个月中倒有小半时候都召了她去,绝对称得上宠冠六宫。尤其是昨日那种情状,皇帝没有留宿在凤仪宫反而招了她侍寝,让她把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放在眼里,也难!
“娘娘——”淑妃看我不言语,便出声提点。
“华美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情有可原。”我接过疏影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她也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轻慢,作势起身。我笑了一下,直接转折:“掖庭已经把《起居注》送来了,按本朝宫律,与帝共枕一宿是只有妃以上才有的资格,华美人只当上半夕,为何《起居注》上没有你回自己处所时间的记录?”《起居注》上对于皇帝□的记录非常严密,华美人已经有很多次留宿的记录,这种行为已经违犯了宫规。
华美人惊讶地看着我,宫律上虽有此条,但是后宫之中几乎无人遵守。只怕她没想到我会因这种事找她麻烦。她愣了一下开口解释道:
“皇上一向不留宿甘露殿,臣妾以为并无妨碍,所以——”
“自作主张是吗?百姓之家,妻妾之序也断不可乱,后宫更要为天下表率。甘露、承乾两殿,专为临幸世妇、御妻而备,岂容擅自留宿?你也不是第一天侍寝,如何连这都不知?”我淡淡地接过她的话:“本宫查看了《起居注》,你留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本宫也只能按照宫规处置。今日众姐妹都在,妃坐论妇礼,嫔掌教四德。由淑妃、昭容、充容三位合议一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等下自己去淑妃处领罚,归座吧!”
淑妃、王昭仪以及赵充容同时起身应是。坐在淑妃下手边的就是充容赵芳菲,从一进房间我便已经注意到了。衣白如雪,美若天仙。眼角眉梢都是孤傲,让人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诗句。
她是江南大儒赵敏之的女儿,据说皇帝还是太子时微服江南,与江南第一才女赵芳菲偶遇,两人一见钟情,英雄恩深,美人情重,舍弃名分,双宿双栖,成就了一段佳话。只是如果赵芳菲的父亲不是清流中坚,江南学林领袖,只怕——
传说只是传说,才貌双全的赵芳菲也只得了九嫔最末的充容之号。纵使是天仙下凡又如何?一入深宫不过等闲看待。这就是帝王之爱啊!不过也许是我不懂爱吧!
振作了精神,一群女人在一起,不过是东拉西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人人关心的礼选。
碧落朝的选秀制度分为采选和礼选两种。礼选以三年为期,备选女子都是来自碧落三品以上官员和门阀贵族家庭,入宫封为妃嫔。采选则是一年一度,从民间选拔出挑的女子,淘旧换新,充当宫女杂役。极少数被皇帝看上的,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次的选秀,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礼选,还未大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话题正进行,皇帝也恰恰在此刻驾临。
“凤仪宫的人都怎么伺候的,梓童的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加衣,再冻病着可怎么得了!”参拜过后,他拉了我的手,一同在凤椅上落坐,满满的关怀就砸了过来。
“皇上可别错怪了他们,这是臣妾的老毛病了,其实身上并不觉得冷。”我堆起笑意,强忍着不把手抽回来,告诉自己是在演戏。在后宫之中,皇帝的宠爱就是风向标,我要生存,就不得不狐假虎威。
“梓童这里倒热闹,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坐在我身边,轻快地问。
“回皇上,正说起过年和选秀的事呢!”淑妃绽开笑颜,看向皇帝的眼神无比温柔。
“原来如此,年下事多,又有选秀,你身体刚好,又要受累了。”他没有理会淑妃,只是一脸怜惜地看着我。
“臣妾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硬着头皮表态:“只是年下的事——”
前两天才说把年下诸事交给淑妃,现在又让我中途接手,淑妃脸上的表情如何,我不用看也猜得到。然而还不待我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自然是能者多劳,这些事惟有交给梓童,朕才放心。”
这算是考验吗?他玩得也未免太大了。后宫关系着朝堂平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处理好这件事已经是工程浩大了,还嫌不够地为我填上年下的事情。他也能放心!现在再把年下的事情推给淑妃,想必她也不会领情,搞不好还生出许多枝节来。年下的事年年如此,估计找太后应该会有办法,选秀的日子还远,现在左不过是必要准备,大部分工作过了年也来得及,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臣妾遵旨。淑妃跟着皇上最久,皇上向来也是放心的,少不得要她陪臣妾受累。”夺人差事的是他,做坏人的却是我,少不得也要亡羊补牢,希望未晚。
“皇后说的极是,嘉琳,你也要受累了。”他点点头,对淑妃说道。
淑妃起身应是,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
“臣妾和淑妃一定尽力,为皇上挑选才貌双全的佳人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我微笑着继续释放善意:“对了,臣妾和淑妃刚还说起小帝姬,臣妾也好久没去看过她了,皇上等下要不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