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茶杯,看着我,问道:“中宫表笺,何事这么严重?”
“臣妾想改一条祖上的规矩,又不想皇上为难。想来想去,事关后宫,使用表笺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我手上的权力,可以造福很多人,我想去做,只有他才能给我财政支持。我必须游说成功。“祖上的规矩,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方能出宫。可二十五岁已经过了摽梅之年,宫女们为主子辛劳多年,到头来却误了自己的终身,臣妾觉得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臣妾想了五点。其一,宫女允许出宫的年纪提早到二十二岁,最迟为二十五岁。宫女可于每年的二月至三月间向尚仪局申请出宫,若宫女无所归,则由奚官局安排,务使其老有所养,老有所依;其二,尚仪局设立学校,为即将出宫的宫女们进行新妇教育;其三,出宫之时按品级给于一定的退职金作为嫁妆和补偿,家人不得虢夺,宫女户籍所在地县衙官媒提供免费服务,直至促成宫女婚姻。其四,凡六品以上女官至二十三岁准予出宫结婚,若婚后仍愿意入宫留任者,可以向凤仪令提交书面申请,由皇后裁定。其五,女官五十岁致仕,已婚女官薪资减半,按月发放;未婚女官进入养老所养老,按月供给所需,月钱为在职女官四分之一。”
虽然这是好事,但是改动祖制肯定会招来非议,朝堂后宫都有阻力,自然都会找皇帝申诉。我动用中宫表笺造成事实,他也就可以顺水推舟,省了好多口舌。
“朕明白你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看着我的眼光包含复杂:“此事可否与母后说过?”
“尚未,臣妾认为还是应该先让皇上心中有数。母后仁慈,想来也不会反对。”我说道。我和他之间,必须建立一定程度的互信关系,而事先通气就是很重要的举措。
“今年是礼选之年,宫中添人进口,放出去的宫女却又多几倍,这其中的空白——”
“臣妾也想过了。新人初到宫廷,肯定需要适应,想家也在所难免。不如下一道恩旨,准许每人带两名丫鬟入宫充当宫女。秀女教育的同时,丫鬟也进行宫女教育,等到新人册封之后,就把丫鬟送到个人房里,这样岂不是两厢便宜。今秋采选的时候,按照人数再多招些采女进来,想来也就够了。”我自然想到了这点。这些贵人各个身家背景都不一般,家里少不得也要在深宫收买亲信,安插人手。直接送进来的自然都是亲信,这样反而化暗为明,省了不少调查功夫。
“看来皇后已经胸有成竹。这事也算是一件德政,朕哪有反对的道理?”他屈起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最后终于同意了我的做法。
“谢皇上!”心愿达成,我如释重负,他看起来也就没那么讨厌了。
“你谢了朕这么多次,只有这次最真心,为的却是别人的事。”他摇摇头,笑了:“兴办养老所、设立学校和支付嫁金,每年都需要一笔银子,国库只怕又要埋怨了。”
“树小房新画不古,主人必是内府局。皇上随便整顿一下,这点银子还是有的。”我冷笑,在碧落朝,内府局是宫廷采买机构,每年都不少从皇室的口袋里污钱,最好他们都识相,否则——
“树小房新画不古?这话有些意思。”他的兴趣倒是起来了。
“想必内府局的帐目,更有意思。”有秀女衣服的事做基础,我对内府局的腐败程度已经大致可以想象,内府局既有后宫内务,也联系朝堂事务,需要皇帝的配合。
“这件事还需要梓童多费心了。”他看着我,目光坚定,想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尘埃告定,我自然端茶送客。他心中有事,也没有留难,说是要回书房继续批阅奏折,便扬长而去。我回到昭阳殿,让人卸下簪环,换下衣裳,拿了本《碧落实录》钻进了暖榻。从凤仪宫私库里找到了不少宝贝,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我将凤仪宫的陈设重新安排。宫墙上装饰着六盏透明莲花琉璃壁灯,每朵花心里都放着一颗夜明珠,整个昭阳殿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光泽中。重重帘幕之后,床头雕饰的凤凰文彩锦绣,高昂的凤头含着最大的那颗夜明珠,周围亮如白昼,比台灯还好用。
“娘娘,您今天上午用的白莲花玉簪找不见了。”暗香皱着眉走过来,说道。
“那个簪子应该还在长生殿书案上,取回来便是了。”那个白玉簪我随手就扔在哪儿了。
“整个长生殿都找过一遍,没有找到,请娘娘责罚!”
怎么会?我明明放在了那里。等等!我摆下午茶的时候,那簪子就已经不在书案上了,有作案时间的,只有我和他。这东西到了谁的手里,自然不用再问了。
“这簪子的去处我知道,你不必管了。”我放下书抬起头:“将长生殿里今日皇上用过的寝具,包括睡榻都收拾好了,明日送进龙泉宫交给李福海。就告诉他说难得皇上看得上眼,本宫自当奉上。明日我和疏影会去储秀宫实地考察,长生殿你按原样重新布置。”
汝本皇帝,奈何做贼?虽然不能明说,但是总要让他知道我的意思。何况他用过的被褥,我也不能用了。在一定层面上,皇帝和从事某种古老职业,人称“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女人异曲同工。我并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是我有心理障碍。
第四章
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出现,我松了一口气,他不来自然天下太平。在忙碌之中,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一日下午,所有的新年准备全部double check,具体操作自然不用我操心,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我长出了一口气,吃完晚饭倒头便睡,人事不知。
所以当第二天睁眼,看到枕边多出一个脑袋,正兴致盎然地看着自己时,我的第一反应是卷起被子向后坐起,直抵到墙边。感觉身体没有异样,我略微放了心,瞪着眼前的人。之所以没有飞起一脚踹他下床,是我同时意识到在整个碧落朝,除了一个人,没人有胆量爬上我的床,而这个人偏偏我得罪不起。
他缓缓地坐起来,美丽的凤眼流光溢彩,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明黄色的内衣领口略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墨色长发如流水般垂在身侧,无比的慵懒和——魅惑,就算非色女如我,也禁不住脸红耳热,心旌摇曳。我有些后悔,早知道当年多抱点佛脚,至少会念个清心咒什么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怎么又发呆?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饱吗?”他开口,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眸色幽暗,隐隐有火光明灭,直勾勾的看着我,传过来的信号,嗯,有些危险。然而不知为何,我却突然想起了葛大爷那句著名的“母仪天下怎么还踢被子”,只好垂下头,咬住嘴唇,把这阵笑意忍过去方才抬头。
他眉头皱起,眼神一沉,看来对我的表现是很不满意。我索性放下被子,整个碧落朝他最大,我又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如果他用强的,我也只能乖乖“献身”,总不能为这去死吧。何况我穿着保守型睡衣,也算全副武装,不怕被他看。我决定主动出击:
“皇上,臣妾失礼了,请允许臣妾起身,再行拜见。”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说。
他却不接我的话,斜倚着靠枕坐着,审视的目光犀利而直接,似乎要把我看个通透,修长的腿平展着,完全堵住了去路。我无奈,也只能安慰自己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了。
还好暗香和疏影及时出现,并带来了太后召见我共进午膳的消息。我利落地下床,套上暗香奉上的长袍,迅速走进我新规划出来的盥洗室。拥有自己的温泉浴室,是身为皇后的福利。在整个碧落朝皇宫,一共有四个这种浴室,皇帝的龙泉宫、皇后的凤仪宫、太后的长宁宫各有一间,另外一间设置在设置在甘露殿与承乾殿之间,专门供被皇上临幸妃嫔净身。凤仪宫的那间就设在昭阳殿暖阁后进,趁着在长生殿办公的时间,我让人在浴房角落弄出了一个盥洗台,陈设着大理石的流理台,雪花瓷的洗脸池,画着一枝墨莲,挑高的白玉凤首形龙头,温润的泉水汩汩流出。暗香帮我将头发挽起,每日早上例行的泡温泉与蜂蜜珍珠牛奶面膜都没有时间再做,匆忙洗了脸,从浴室直接进了衣橱,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从心理和外表上同时做好了准备,出门迎战。
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我的书桌前,低头看着书桌上的碧落朝后宫建筑的立体模型,这是我命内府局找能工巧匠按照我的要求做出来的,按照上北下南以及1:800的比例尺完全复制,没想到这么快就送来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光晕柔和了他的表情,恍惚间,我竟有种温暖的错觉。
温暖?我也傻了吗?我对着心底那个自己冷笑。他突然抬起头,我匆忙收拾起眼角眉梢的冷意,放柔唇边的弧度,微笑着走上前行礼:
“臣妾恭请圣安!”
“梓童总能让朕惊讶。”他没顾得上我的无礼,有些兴奋地指点着模型:“这是后宫?”
“后宫里宫室甚多,新秀女该如何安置,有它,臣妾至少可以做到心理有数。”我点点头回答。中国传统的书画多是写意,空间感就成了大问题,工部那里的建筑图也是如此。我看着头大,索性要他们报了尺寸做一个出来,这样也比较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