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一定就是我这种人。开始的时候,我还矜持着不敢太放肆。可是工作状态一打开,不出三天我就原形毕露。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丑态毕露了。对于这样的我,鱼姑姑、暗香和疏影完全不能接受,然而我却坚决不改,最后她们也就只好妥协。所有来请示的人都只站在屏风外面,以保护我皇后的光辉形象。
可是我的光辉形象,此时却要毁在皇帝的手中了。
我跳下床,踩进昨日才做好的毛皮拖鞋之中,用盖在被子上的银狐披风裹住自己,一边急急开口:“皇上请于正殿宽坐,容臣妾梳妆后再行接驾。鱼姑姑!”
“鱼姑姑去办事吧!”
然而我的缓兵之计显然没有任何效果,鱼姑姑舍下我走了,而他已经绕过了屏风,侵入了我的小天地。
“臣妾参见皇上。”我无可奈何的向他行礼。
“免礼。”他将我扶起:“梓童穿得这么单薄,小心受凉。”
“臣妾不知陛下驾临,请恕臣妾失仪之罪。”最糟糕的一面已经见过了,我安慰着自己,心也定了不少,能补救多少就补救吧!弄成这般局面,他也有责任。这样悄无声息的潜进来,我又怎么有时间准备。
“是朕令他们不要声张,梓童何罪之有!不过也幸好朕下了这样的命令,否则如何能见到这样的梓童!”他的手插进我的头发,缓缓地摩挲,我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长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落,争先恐后逃离。他抓住一缕发稍,突然施力,我头皮一麻,整个人跌进他的怀里。他的胳膊钳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我的脸,我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就映在那星光璀璨的凤眸里,倔强的对峙。
“君无戏言!您与臣妾之间有协议。”我冷静下来,试图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是在拒绝朕?”他眯起眼,语气虽平静,却让人感到恐惧。这就是帝王之怒吗?
“臣妾还什么都没有做!”我做出无辜的表情,提醒他此时撕破脸对大家都没有好处。给对方留台阶,就是给自己留后路。
他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我再退一步,肃手而立。他好像对我的那套流程表产生了兴趣,站到木板前,转身问我:“这是梓童做的?”
“是!”我回答道。
“这个东西有些意思,只是这字写得太差。”他点点头。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有空一定多多练习。”我满口应承。我的字是小学时参加书法培训班时学赵体一点底子,加上读国学硕士时的再回炉,还能看得过眼。上了博士之后,便再也没弄过这个了。为了今后着想,我勉强捡起重来,墙上的这些成果,已经很不错了。这家伙——嘴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毒?
又是沉默,他走到榻前坐下,又让我同坐。我只好走过去,气氛好不容易缓和,这人掌握着我的生杀予夺之权,最好不要得罪他。
他的眼光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然后低下头,落在了我的拖鞋之上。
“梓童的鞋子,很是别致。朕听说梓童这里弄了好多新奇的玩意,这可也是梓童的新作?”他好像对我的鞋子更有兴趣。
“谢皇上夸奖,臣妾惶恐。”年关将至,凤仪宫的人辛苦一年,我少不得要有所表示。便从自己的份例里拨了一笔钱,让人在宫外做了一批毛皮坎肩。剩下的边角料,我就烦劳暗香和疏影做了几双室内拖鞋,太后那里自然是选上好的送了一双,鱼姑姑那里送了一双,自己则留了两双。我不想让事情纠缠在这件事上,硬着头皮岔开话:“皇上今日来得正巧,臣妾正想着明日派人去请皇上。秀女册封的居所是不是也该早做打算,与储秀宫一同修缮?”
这届秀女中有几位都是忽视不得的人物,进了宫来该住在哪儿,可不是我这个皇后能定得下来的。
“这件事确实该早做决定。不过秀女册封前还有一月时间,修缮的事也不用那么急。梓童先想想,朕也会斟酌。”宫室的地点是门大学问,距离皇上居所的远近,宫室代表的意义,这里面的关节他自然清楚。
“启禀皇上,凤仪宫大宫女暗香来给皇上和娘娘送间食来了。”
古人冬天都是一日两餐,我有些过不管。好在凤仪宫有自己的小厨房,我也就干脆学起了英国人,玩起了下午茶那套东西。估计是鱼姑姑拿这件事派她来帮我解围。
“进来吧。”他看了我一眼,便召人进来。果不其然,跟着暗香一起来的,不仅仅是下午茶,还有一长溜手捧着衣裳簪环和盥洗用具的宫女。
“请皇上稍候,容臣妾整理仪容。”我亲自将茶水和点心在条案上摆好。留下暗香,不待他再说话,便绕出屏风去。宫女们呼啦啦的围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将我打点好。
当我赶回屏风后,皇帝已经宽了龙袍,卸下头冠,舒服的躺在我厚厚的褥子上,倚着我的大靠枕,盖着我温暖的被子,端着拿着我的紫砂杯,喝着我的下午茶,意态无限满足。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丝滑如水;明黄色的里衣光芒耀眼,隐隐露出性感的胸膛,他这副模样,足以从祸水上升到妖孽级别。可我不是腐女,我不流鼻血,我想杀人。
“极少见梓童做这种家常的打扮,比起正装竟更有风致。”他放下紫砂杯,毫不客气地眼神和语言对我的打扮表示“赞赏”。我素来偏爱清淡色调,原来那些大红色的衣饰全部束之高阁,能穿的衣服少得可怜。最后只好从皇后的陪嫁里找了合意的布匹出来,现做了几套出来,我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之一。丁香色雪狐毛滚边的织锦貂绒罩衣,轻软温暖;樱草色的高腰襦裙,绣着点点白梅,非常雅致,舒适度更是百分百。
“臣妾惶恐,身为皇后必须时时刻刻都做到端庄贞静,方能表率后宫。臣妾令皇上有此感观,必是修养不足之过。”我谦虚地说。一定要让他充分领教到我的刻板“本质”。
“梓童太过谨慎了。那双鞋的来历,暗香和朕说了。梓童宽俭有道,足为后宫表率。”
“臣妾愧不敢当,臣妾凤仪宫一草一木,一花一人,都来自圣上恩赐。臣妾今后必更加严于律己,不负皇上隆恩。这鞋子原是个玩意,皇上若是喜欢,臣妾马上让尚衣局照皇上的尺寸做了送去。”难道就不能忘了那双鞋子吗?脸上的微笑有多僵硬,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索性今天就将谦虚进行到底。
“朕却比较喜欢梓童那双。”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皇上太高看臣妾了,臣妾于针线一道,实在谈不上精通。凤仪宫的活计,自来都是这这丫头和疏影担着。”我微笑着:“皇上赏识她们的手艺,是她们的福气。暗香,少不得要劳烦你们了。”
“奴婢谢主隆恩!”暗香马上跪地,感谢皇帝大人的赏识。
“臣妾外面还有事要处理,不敢打扰皇上休息。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妾告退。”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他老人家教育过我们的,敌进我退才是王道。
“朕占了梓童的地方,梓童一走,就是朕的不是了。不必再找地方了。”他看着我,笑容分明有些不怀好意:“朕也想看看梓童如何理事,不必拘束,还像平时那样才好。”
“是!”这么退让都没用?看来是要和我死磕到底了,WHO怕WHO!
虽然隔着屏风,我也感觉得到皇帝的视线,灼热而又冰冷的,让人如置身冰火两重天。Discovery节目里被猎豹锁定的猎物,应该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吧。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但凡有所作为的,没有一个不是控制狂,而且比正常人多疑一百倍。对于皇帝而言,皇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本来除了身份,自身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后,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事实上确实是换了一个人,向他要求恢复职权,他必定急于弄清楚原因和目的,再研判如何对应。虽然可以理解,但是逆来顺受绝不是我的风格。
我和他之间是一场持久战,抗击倭寇还要八年呢,何况他比倭寇还难缠。然而选秀和年关则是近在眼前,只争朝夕。想到这里,我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一径投入到工作之中。
晚膳时分,终于可以“下班”了,我整个人瘫在座位上,闭目喘息。
“梓童!”一道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灼热的气息在我唇边吹拂,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阵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味之中。天!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距离五公分!我的脑中警报声响成一片,身体自发侧身滑出,起身后退几步立定,脸上堆出笑容:“皇上睡得可好?”
“很好,朕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适了。李福海,传膳吧,朕今日在凤仪宫用。”
晚膳撤下之后,暗香和疏影将茶水端上。我把心中盘算了几日的事情说出来,征求他的意见。
“皇上,新年新气象,臣妾想要动用中宫表笺做一件事。”饭不着急吃,但是有件事情却着急做。中宫表笺是皇后的重要权力。表笺轻易不用,表笺一出,如同圣旨,虽说程序上还要经过皇帝加印,但是皇帝不能拒绝表笺,只能照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