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孝,让母后忧心了。不过母后请放心,儿臣再也不会这样了。托了这场病的福,很多想不清楚的事,反倒想通了。现在的明月,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真的想通了?”
“真的。儿臣最大的收获,就是想明白了儿臣的身份。所谓皇后,就是要将自己置于整个后宫之后,先为臣、后为妻。儿臣用这一病,想通了这个道理,值得!”深宫如海,就算是皇帝,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淹死了一个一心求爱的皇后,换来了一个以皇后为业的皇后,我与她,不过都是挣扎求存。
“好孩子,你想通了就好。”太后的眼中都是慈爱和心疼:“这后宫终于要有一位真正的皇后了,母后也为你高兴。这后宫我也可以放心交出去了!”
“母后如何这么说?这后宫,还有儿臣都需要您的指引。”可千万别,虽然我不曾有过身在权力中心的经验,但是史书上这种故事也没少读。后世的那些芝麻大的领导干部也不想退休,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
陪太后出去接受诸妃嫔的朝见,我的病愈成为热门话题。说得正热闹着,皇帝来了。皇帝是皇后手记里全部话题的中心,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的眼中,皇帝陛下就是有如神祗,无处不完美,除了不爱她。也许,这也是满屋嫔妃们的心声吧,从淑妃以降,所有的嫔妃脸上都带着痴望和企盼的表情,眼神或炙热如火,或柔情似水,都死死的盯着门口。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只有一个,所有的罪孽都自此而始。
此刻,我的丈夫以及对手——碧落王朝皇帝云旭掀帘而入,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绝对是华丽丽的出场!我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心里腹诽。这位皇帝陛下与其说是罪孽,不如说是祸水更为合适。这般人物,幸亏生在皇家,藏于宫廷,否则只怕也如卫玠,被人看杀!皇后手记上载,皇帝陛下出巡时万人空巷,万千女子投花掷果,估计所言非虚。
一只修长的手递到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怎么忘了,在太后面前皇帝大人总是格外给皇后面子。仓惶的将手搭过去,顺势起身,收回手,动作一气呵成。
“平身!”悦耳的男中音,音色清冷中有微微的暖,若是被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声音控们听到了,只怕又要疯疯癫癫,惊为天人了。
“太医的脉案朕看过了,梓童身体已经痊愈,朕也就放心了。”不过几句场面话,他倒是一脸情深意重。我醒来这三日,他不过是托辞繁忙,每天例行公事派了一名小太监来问候,人是一步也没跨进凤仪宫。那么忙也没有忘记临幸嫔妃,雨露均沾,《起居注》上繁花似锦,难为他了。
“上有皇上鸿福庇佑,下有太医妙手回春,臣妾些许小恙,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臣妾挂心,臣妾真是惭愧。”演戏谁不会,大家一起来好了。
“皇帝,如今皇后身体也好了,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才是正经。”太后微笑着拉起两人的手,搭在了一起。
我强忍住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脸上堆出笑容,用半撒娇的语气说:“母后,太妃们还在,您好歹给儿臣留点面子。”
“皇后害羞了!”太后继续取笑,我也配合得做脸红状,说得尽量含蓄:
“母后,皇上春秋鼎盛,后宫又风调雨顺,不过是蓝田里种出几块玉,还不容易?”这几句话着实不够端庄,且敢如此当面调侃皇帝,只怕我也是后宫第一人了。
平心而论,这个笑话并无好笑之处。太后却握着我们的手,非常捧场的笑个不停,底下的人也就只好陪笑。
在笑声中,明黄色的身影走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抱起。
“谨遵母后教诲,儿子这就带媳妇去种玉了。”他也笑着,说话时胸膛起伏,九龙刺绣栩栩如生,那略微凸出的金线刺得我有些疼。
在众人变了味的笑声中,我故作娇羞的将脸藏进他的胸口,被他一路抱出了长宁宫。宫门口,龙凤双辇已经备好,他将我放下,疏影紧走了几步过来,将披风围到我身上。他的贴身太监,也是太监最大两位头目——内侍监之一李福海也走过去,为他披好大氅。凤仪宫本也应设一位内侍监,与龙泉宫内侍监共掌内侍省,可是皇后不能理事,上任凤仪宫内侍监现在仍挂着名在太后身边侍奉,据说也已不再涉足内侍监运作,只管理与后宫相关的事务。
“摆驾凤仪宫。”他吩咐完李福海,携起我的手:“梓童与朕同辇。”
“龙舆为皇帝御用,臣妾不敢僭越。”我退了一步。
“如此,朕就随梓童同乘凤辇,龙辇回龙泉宫。”不待我反对,就轻快的跳上凤辇,自己掀起了帘子坐了进去。
“娘娘请!”走到了凤辇前,没来得及为皇帝作人梯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请我登辇。我皱眉,疏影赶紧挥退他,从车后抽出描金红木梯,扶我上车,放下帘子。
“梓童不喜人梯吗?”他问我。
“这种事可以假于物,又何必假于人!”人梯之事,绝对是陋习。只需随车带上一把梯子,上下车时更加稳妥,又何必将人物化?我是无论如何也踩不下去。人梯之事,我要在我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将其废止。
“传朕旨意,御用及后宫所用车驾另配木梯,人梯之事,即日废止。”他静默了片刻,掀起侧帘,吩咐随行的李福海。凤辇之中,只剩下沉默,他审视的目光粘在我的侧脸上,让我焦躁不安。终于,在我忍不住跳车之前,凤仪宫终于到了。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慢吞吞的吃了半个多时辰的晚膳也终于结束了。我越来越紧张,而我的紧张却好像取悦了他,唇边的笑越来越明显。
该死的,我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下风,可是没有办法。虽然皇后曾经侍寝,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一个毫无经验,一个身经百战,而作为不利一方的我,却没有立场拒绝这场不公平的角力。这个世界赋予他绝对权力,而我则只有最后一把牌,而更糟糕得是吃不吃这把牌,却全凭对方决定。
“这次生病,臣妾想了很多事。”我决定冒险一试:“皇上,从前的臣妾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却从来不曾想过该如何去做皇后,想必给皇上填了不少麻烦吧!”
他愣了一下,不过显然对我的开场白颇感兴趣,说道:“梓童何出此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后宫就是皇上的屋宇,而打扫这座屋宇,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的‘扫天下’,则是臣妾的职责。”话说出口,我平静了许多。
“看来梓童颇多心得。那梓童打算如何整理朕的屋宇?”
“臣妾以为,后宫之术,最重要是平衡。而欲达到这种平衡,关键在于舍得二字。”我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身为皇后,必须跳脱妻的身份,以仲裁者的身份管理后宫,协调纷争,舍弃私心,方得归心。”
“好一句舍弃私心,方得归心!”调笑表情虽还挂着,但是眼神已经变了:“梓童这番铺陈,后面的话,朕可是更期待了。”
“皇上圣明,接下来的话臣妾不用说,想必皇上也一清二楚。”现下是我有求于他,高帽多送几顶没什么坏处:“所谓知易行难,臣妾虽有体悟,然而真正做到公而忘私,却非朝夕可得。臣妾需要时间,请皇上成全。”
“梓童的意思是——”他挑眉。
“恕臣妾不能伺寝。”我拒绝陪他继续装糊涂,干脆的说:“皇上需要的是平和的后宫,臣妾需要的是平和的心境。臣妾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朕不同意呢?”他步步紧逼。
“皇上与臣妾,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换言之,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结果:“皇上给臣妾这个机会,与皇上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他有一双美丽的凤眼,深邃如寒潭,仿佛倒映着全世界的星光。这双眼此时略眯着,犀利的光芒仿佛有实质似的,毫不放松向我刺来,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我下意识的挺直身体,握紧双拳,处于劣势的我必须更坚决,不能犹豫,不能闪躲,不能回避,这场目光对峙,只要我后退一步,那个藏在这个身体里,叫做庄明月的自我,就永远被抹杀了。在我心底的防线崩溃之前,他率先调转了目光。起身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后,不要让朕失望。”
第二章
这一晚,暂时放下了心事的我,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各院的嫔妃都已经到了,我仍在梳妆。
这次是皇后病愈后首次接见后宫,也是我的第一次。暗香带了三个小宫女,围着我忙得不亦乐乎。在我的要求下,简单上了淡妆,簪环也减到只为一套玉制头饰。看着镜中那个云髻高盘的古典女子,这人是我吗?我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