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继丰抬起头来,眼里骤然迸出一丝火星,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前往,你母亲是个爱凑热闹的,就让她玩个尽兴好了……雪天路滑,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区区一句话就令阮继丰差点失态,阮蕙不由得暗暗冷笑。听杜妈妈说,李氏未出阁时就与建安侯曾传出“绯闻”,看来这话的确不假,要不然,怎么一提到建安侯,阮继丰的脸色就那么难看呢?她微微躬身,退出书房。
芍药撑着油纸伞,安静地站在廓外,见她出来,忙上前几步把伞遮在她的头顶,另一手还替她抿了抿斗篷。
阮蕙抬起头来,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空中飘洒,随着大风翩翩起舞,忽上忽下,飘飘悠悠,宛如展翅的雪蝶,她忍不住把暖手炉递给芍药,跨出纸伞的遮挡,伸出双手接住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起舞,裙裾飘飘间,她轻叹出声,“自由,真好!真好!”
芍药兀自撑着伞,定定地望着失态的大小姐,只觉皑皑白雪中,这张宜喜宜嗔的脸庞,美到了极致。
透过半开的房门,阮继丰也看到这个亭亭玉立的窈窕身姿,眼前一片恍惚,电闪火石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八年前那个国色天香的少女,也曾在雪花飞舞间随风而舞,令他不可自抑地爱上了她。一张精致得莹润剔透的面孔重重叠叠浮现在他眼前,飘来散去,就像一阵轻烟,他想去抓时,却已蓦然不见。
他不由得一阵悸动,心慢慢变得柔软,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这些年,他的心都去了哪里,怎么竟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和自己所生的孩子都视而不见了呢?现在,女儿快要出阁了,即将远嫁长乐,他才陡然觉醒,却已经晚了。女儿,离他很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又似乎离他极远,远到他看不清她湖水般的黑眸。
或许,剩下的这几个月时间,他真得好好陪在她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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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阮蕙的话让阮继丰真动了疑心,素来不理内院事务的阮继丰竟亲自管起了阮老太太的饮食起居,他位居从三品,不是长参官,也无须每日面圣,因此常常亲自熬药送到敦园,看着老太太服下才回去。老太太的饮食,他也亲自过问,都从明园里自己和李氏的份内拨出一份送去,自己的菜单里,通常也是老太太平日爱吃的菜肴。
李氏那日从建安侯府回来,就觉阮继丰有些闷闷不乐,这一夜竟未与自己同寝,她心下奇怪,后来从看门的婆子口里得知大小姐黄昏时来过一趟,只呆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就走了,李氏便疑心是不是阮蕙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可阮继丰不说,她也不好紧紧追问,只得罢了。
不料接下来几日依然如故,阮继丰也并未去哪房姨娘屋里歇息,只一个人歇在书房。
李氏便有些不安起来。十几年的夫妻,阮继丰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这一次,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然而更令她忐忑的是,阮继丰竟亲自过问起老太太的饮食和汤药来,显然是怀疑有人做了手脚。大惊之下,李氏一改往日“凤辣子”般的心性,亲自到书房“慰问”,小意体贴,就如初婚伊始。
不过,阮继丰这一回并没有轻易被李氏打动。阮蕙那天说的话,已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里。
当年,新婚不到七个月李氏产下一个大胖小子,他还欢喜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老太太也极是高兴,成天把那孩子留在敦园玩耍。那孩子养到两岁,眉眼渐渐长开,不像李氏,更没有半分生得像阮继丰的,老太太想起李氏未出阁时的流言,就起了疑心。
后来那孩子在敦园的荷塘里采荷时不小心掉进水里淹坏了,他痛哭流涕好几天,倒是老太太冷静,打杀了孩子的奶娘,并重重惩罚了敦园一干下人。李氏自然怀疑是老太太动了手脚,因而在阮继丰面前说三道四,阮继丰那时被李氏美貌所倾,也就对老太太渐渐疏远了。
如今想来,那个孩子,分明就不是阮家的骨血。老太太当年所为实属英明之举,只是自己轻信了李氏,还怨了老太太这么多年,要不是那晚听了阮蕙有意无意的提醒,只怕这一辈子还不能幡然悔悟。
064、雪后初霁
雪后初晴,早霞满天,红色的霞光映在漫天的雪地里,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平添了几分暖意。
阮蕙穿上木屐,踩着蓬松的积雪,与芍药几个堆起了大雪人。算盘珠子做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柚子皮做的牙齿,头上还戴了一顶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破毡帽,只看一眼就令人忍俊不禁。
芍药又特地找了一件自己的旧衫裙套在雪人身上,更显不伦不类。不待穿好,芙蓉与采青她们就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阮蕙也不由得翘起唇角,眼里慢慢漾起一层水光——这些,原本就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纯真,应该享受的美好。可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她又费了多少心机?
这一刻的到来,宛如经历了一个世纪,漫长得令她几乎再也撑不下去了的时候才姗姗来迟。终于,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放声大笑了,终于,她就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今天已是正月十八。
距离大婚吉日仅仅只有一个月了,阮家的嫁妆都已置办齐全,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吉日到来了。
虽然不知道长乐的新家会是什么样子,去到那里又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但是,她还是抱以乐观的态度——那个杨恪,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无趣的人,杨家,也许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少女清脆的笑声透过厚重的毡帘传入室内,江老太太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们的快乐无忧,想到阮蕙所经历的种种,她的眼眶就慢慢湿润了——苦尽甘来,这个孩子必是个有福之人。
少女们围着雪人嘻笑打闹,足足玩了小半个时辰才兴尽回屋。
芍药打起帘起,阮蕙把冰凉的双手呵在嘴边,躬身进屋,入眼就看到杜妈妈手里拿着黄铜拨火钳在拨着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极旺的炭火不时发出“毕啵”之声,为这沉闷的暖阁增添了几分生气。屋里子暖融融的,与外面形同两重天地。
江老太太斜卧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紫貂长毯,手里还捧了个暖手炉,看着阮蕙冻得满脸通红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忙心疼地招手让她坐到炭盆边,将手中的暖手炉塞进她怀里,又叫杜妈妈把炭火再拨旺些。
阮蕙把手放到炭盆上略烤了烤,在颊边捂着,眼里亮晶晶的,脸上全是笑意,“可惜蒙儿一早出了门,要不然看到这个大雪人只怕要笑得肚子痛。”阮蒙自从拜在武则勋门下,日日练习强体之功,数月来身体已渐渐强健起来,又因了阮蕙的关系,跟晋王府的嫡次子杨恒渐渐攀了交情,这日杨恒去猎场狩猎,就下了帖子邀他同往。虽然仅仅是阮蒙走出家门的开始,不过这样良好的开端,还是让阮蕙感到十分欣慰。
江老太太看着阮蕙灿烂如花的笑脸,不由得佯嗔道,“都快要出阁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眼底却有深深的宠溺——这孩子平日里也是极沉稳的,兴许就因为要出阁了,才会放纵一下自己吧!
“外祖母——”阮蕙拉长语调撒着娇,黏到江老太太身边笑嘻嘻地说道,“蕙儿不想出阁,蕙儿想跟外祖母在一起……”自己不久就要嫁人,堆雪人打雪仗这样的事情,又岂是一个侯门王公家的媳妇能做的事?想到这也许就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自由自在地玩耍,她的心里就微微有些发酸,眼里便浮现一层水雾。
江老太太不禁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轻轻叹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能看到你风风光光进出阁,外祖母比什么都高兴,你母亲……也就能瞑目了……”提及江婉玉,悲痛之情顿生,泪水不知不觉地打湿了眼眶。
阮蕙强忍了心中伤感,忙掏出手帕替江老太太揩去泪痕,“外祖母不要难过,娘亲在天之灵必定会保佑蕙儿一生平安、子孙满堂的。”
“子孙满堂”是最能安慰老年人的一个词汇了。江老太太果然止了泪,又向阮蕙说起了如何孝敬公婆,如何和睦妯娌等等家务人情的话来。
阮蕙忙不迭坐正身子,正襟危坐的样子颇得江老太太赞赏,说得更是细致了。就在阮蕙听得昏昏欲睡之际,芍药进来解围了,“大小姐,杨家来人了,老太太让您去敦园呢!”
杨家,不是晋王府家就是长乐侯家。
江老太太顿时笑道,“还不快去!”
“有没说什么事?”阮蕙边说边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牡丹说……是来重议婚期,杨家那头,好像殁了位长辈。”芍药低声道,看了看她散落几绺下来的头发,不禁笑道,“奴婢替大小姐重新梳梳头发吧!”
想是刚才打雪仗时弄散了。阮蕙伸手摸了摸略显蓬松的发髻,乖乖地坐到了梳妆台前,小声问道:“重议婚期?”
“只怕杨家想在孝里就把大小姐娶过去呢!要不然,至少也要等一年孝满,若是杨家殁的是世子的至亲,恐怕还不止一年了。”芍药瞄了江老太太一眼,低声应道,她生得一双巧手,手下不停,手腕翻飞间,一个漂亮的桃心纂儿就挽好了,又在发间插了根剔透的碧玉钗,这才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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