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见其面红耳赤,以为说中隐秘事,便将语气放得缓和了些:“你不要吃心,我找你来问话并不是要怪罪于你,只不过是要打听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若是有为难,断然不会强你的。”
贾澈老老实实道:“回…回奶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每逢二奶奶派了小厮来,我便收拾行李往京中走一趟,拿着府上的帖子到护国寺拿货罢了。”
“护国寺?”李纨眉头一皱:“怎么和寺庙扯上关系了?”
贾澈面对意中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说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倒出来:“奶奶还不知道么?泡儿烟是寺里的和尚们制出来的,也只有他们会制。那寺里的住持,曾被圣上封了大禅师的释然大师,极有道行,等闲人家见不着哩,好像这泡儿烟就是他授意生产的。”
李纨大惊:“这事都有谁知道?”
贾澈道:“怕是不多,能直接去寺里取货的人家只有两三家,我也是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出房溜圈时听到的。”
李纨叫人重赏了贾澈,又吩咐他不要把今日之事对外讲,又命人好生送出去。贾澈把李纨赏的荷包紧紧收在袖儿里,再三拜谢后离去了。
李纨思来想去,深深觉得此事有古怪,便连夜写了长信让心腹送往来福处,要她彻查护国寺中泡儿烟的勾当。
第二日,贾母的病略见好,能进些汤水。凤姐在塌旁悉心服侍,好容易喂了小半碗药粥,贾母摇摇头不吃了。
她的舌头还不是很利索,断断续续说了半天,凤姐和李纨都没听明白,直急得喘气。李纨忙上前抚背安慰道:“老祖宗不急,慢慢儿的,这病哪能是一两天好利索的呢?我看这光景,约莫再过十天半月的,老祖宗又能拿我和凤丫头取乐子了,咱们先把话儿存在心里,到时候说个痛快,好不好?”
贾母浑浊的老眼看着李纨,仿佛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半天领悟过来是自己的孙媳妇,老泪纵横。
凤姐和李纨好一阵劝,贾母才昏昏睡去。两人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被子,又低声吩咐了鸳鸯和琥珀几句,这次一起走出房。
“我瞧老太太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凤姐冷不丁道:“咱们家里眼见的一日日下去,不过都是命,之前欠下的,迟早要还。”
李纨觉出凤姐言语大有看破世事之意,笑道:“咱们娘娘才封了皇贵妃,怎么叫一日日下去呢?世事总有波折,总有上去的时候。我就不爱你这个腔调,学谁不好,难不成你这个年纪了还要学惜春那丫头胡闹?”
凤姐一笑:“你们是飞出去了的,和我们到底不一样。”
两人在园子里边走边说,恰好碰到巧姐和人一起放风筝,笑得咯咯的。凤姐痴痴看着巧姐,李纨趁机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苦了,只是好歹看在她面上,做个安稳享福的太太,也不枉活一遭。若是巧姐儿往后说了人家,你是要你未来女婿年节时候往府里来瞧呢,还是往庵里去瞧呢?”
凤姐一愣,正要答话之时,忽的一个婆子来报:“回两位奶奶,京里来人了。”
两人回到正厅,只见王夫人身边一个妇人带着几个小丫鬟侯在房里,见她们来了忙上前禀报。李纨听说是贾妃染恙,但是并不严重,便道:“既不严重,待我再耽搁几日回去。”
那传话的妇人面露难色:“可是太太说了,无论如何,得尽快请奶奶回去,老爷也是这么说的。”
凤姐看出事情不对,对李纨道:“你还是回去吧,老太太那边有药,事情不大,再者我会替你解释。老爷太太既开了口,这事怕是有些麻烦。”
李纨沉吟一会儿,道:“便依你。”
奔往京城的时候正值五月,天气说变就变。李纨端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忽的听到外头淅沥沥似乎是下起了雨,不一会儿原本还算平坦的官道也变得颠簸起来。
“大奶奶,你看这雨实在下得太急,不然我们先往旁边那庵里躲一躲?”随行的护院在车外请示道。
李纨漠然道:“那庵里都是些女尼,你们不好进去的。再撑一撑,往前头驿站去。”
那护院犹疑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只怕由不得奶奶了。”
李纨还没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忽然外面响起几声凄厉惨叫,还有马受惊扬蹄的声音,整个车随着暴走的马几乎要掀翻在地。碧月素云得知大事不好,脸色唰地惨白了,皆扑在李纨身上挡住她。
那护院笑吟吟掀起帘子,拿剑指着李纨道:“奶奶勿要惊慌,我们小姐只是想请你去走一趟,喝杯茶叙叙交情。”
李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我去可以,但是要放这两个丫头走。”
碧月和素云都哭了出来,纷纷扯着李纨的衣袖不愿意走。护院笑道:“好两个忠心的姐儿,只可惜我做不得主,她们要一并前往。”
李纨深呼吸几次,道:“好。”
说是请,实际上和囚犯无异,那几个护院强迫三个小脚女人拖泥带水地往一个不起眼的庵而去,说不得跌跌撞撞,伞也没打。李纨胆战心惊地边走边回望路上横着的几具尸体,痛心地发觉护院中仅有两个是无辜之人,其他都是此男子的同伙。她自以为千防万防,怎料府里还有贼!可是,忠顺王府的势力她自诩调查得相当清楚,这几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针对她?
进了庵,只见一进去的门房倒收拾得干净整洁,和普通尼姑庵一般供着送子娘娘,丝毫看不出异样。
护院押着她们拐了两道,到得一个内厅中。才站住,忽然碧月和素云一声也没出被那护院打昏在地,李纨勃然变色,还没骂出声,护院道:“只是打昏罢了,要是听到不该听的话,以咱家小姐的心性,恐怕是死路一条。”
李纨强忍住愤慨,问:“你家小姐是?”
“苏文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侧厅传来,李纨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高挑清丽的女子缓缓朝自己走来,满面冰霜不可侵犯之相:“要抓你还真难,等闲不往外头去。再不下手,怕是没有机会了。”
李纨道:“不知我与姑娘有何冤仇,为何要抓我?”
苏文月往一张花梨八仙过海椅上坐了,端起一杯茶,闲闲地用茶盖拂过水面的茶叶:“李纨,字宫裁,荣国府长孙贾珠之妻。贾珠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
李纨宛如掉进冰窟浑身冰凉:“你……你为什么……”
苏文月的双眼毫无感情地盯着李纨:“你是我最讨厌的人物之一,自私冷酷,虚伪刻薄。不,应该说你们那府里没有一个我看的中的人。我很小就读过石头记了,但是从小就不喜欢,老天无眼,偏偏让我到这里来……”
李纨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只是没由来觉出恐怖:贾珠的事按理说应该没有人知道了才是,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并且,她似乎对自己没有多少善意……
“……但是,你罪不至死。”苏文月忽的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吧,将功赎罪,告诉我你们贾府的秘密,我便可饶你这两个丫鬟不死。”
李纨声音都变了腔调:“什么秘密?”
“当年被老荣国公拼死保下的那个女婴,现在在哪里?”
李纨惶恐不已:“什么女婴?我实在没听过。”
苏文月登时变了脸色:“你不说实话,我有的是办法听你说实话!”说罢她一扬手,几个侍卫的刀立刻指向了地上瘫软着的碧月素云。李纨一下子扑到她们二人身上,瑟瑟发抖:“姑娘饶命,并非撒谎,即便你杀了我,我还是那句话。”
苏文月慢吞吞道:“从那本书来看,你似乎的确不知道,可是现在的一切已经发展出乎我意料了。那个什么贾璃,是个什么玩意?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还有贾府如今早该衰落,为何势头更盛当年,必定有什么蹊跷……”
李纨状似吓得不轻,紧紧伏在碧月和素云身上,耳朵和眼睛却紧密关切着屋外的动静。她确定所有人都在这屋里之后,就在苏文月踱来踱去的时候,李纨忽然摔碎身上带着的一个玉牌,顿时香气四溢,屋子里的人除了她之外皆软绵绵倒下。
李纨整个人软了,跌坐在柱子旁大口喘气。还好她随身带着阿八之前给她的迷幻玉牌,在这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迷香的效力只有一个时辰,李纨不认为自己可以在这段时间内驾车逃亡贾府,便果断进了空位楼,找阿八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苏文月是穿越来的\(^o^)/~
☆、78第七八回
才进得空位楼,李纨就被楼中的流光溢彩闪得头昏目眩,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的空位楼墙壁上却是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镜子,每个镜子中都有自己惊慌失措的身影,好似摩罗神殿。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李纨发觉这些都是星云界那位女高人卖给她的镜子,料想是吉物对己无害,便强打精神去寻阿八。
阿八今儿似乎生意清闲没怎的招待人,一见她来,还没等她开口,自先神情凝重道:“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