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门客眸底窜过一丝阴险的光:“话已带到,我再久待怕引人怀疑,还是先走为上。”
贾政无力地挥挥手。
胡门客开了门,在外头恭送他的是宋忠,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又垂下眼皮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李纨的葬礼过后许久,宝玉的状元牌匾迟迟没有下来,整个贾府的人都有些惊疑不定,尤其是王夫人,说不得病上添病。
凤姐本就身子不好,经此一事后受了劳累越发精神不济,因怕人说,每日只是强忍着,实在熬不过了就让平儿给她浓浓地炖了参粥来吃,又命人给她捶腿至半夜。
这一晚不知为何有些渗人,凤姐在床上怎么的都睡不好,正翻身坐起来想让人拿口茶来喝时,却见一个人影影绰绰站在几步开外,房间黑乎乎的只有月光,面孔看不清,只看那身形好似李纨。
凤姐登时就给吓清醒了,试探着小声道:“是丰儿?我正好渴了,给我端茶来。”
那人幽幽开口道:“我才去了几日,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么?”
凤姐脸色苍白:“莫不是……大嫂子?”
人影道:“不用怕,凤丫头,我和你好一场,断不会害了你。如今咱们家还剩最后一难,你照我说的做,以后有的是不断头的荣华富贵;若是挺不过这关,百年家业毁于一旦,树倒猢狲散。”
凤姐连连答应。待李纨交待完毕后离去后,她的身子忽的被人一推,仓促醒了过来。
“奶奶怎么了,口里一直叫大奶奶的名字,莫不是靥住了?”平儿一脸担忧。
凤姐一身冷汗,心里记挂李纨吩咐之事,笑道:“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快服侍我起来换衣服,我有事去见老爷和太太。”
李纨借用化身符,化作飞蛾跟踪追随了苏文月许多天,又跟踪了寂空将近半个月,才渐渐摸清了事情的大部分真相。
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为何寂空要对贾府和忠顺王府下手,但是星云界那位高人所指的布局人很显然就是寂空无疑了。一直以来,在背后如同玩牵线木偶般指挥忠顺王府与贾府交恶的人正是他,一切恐惧的源泉,也正是他。
这是一个城府非常可怕的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与自己的部下交谈联络,李纨绝对无法将前朝余孽同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美男子联想到一起。他擅长下棋弹琴,对艺术的品位卓越不凡,还精通观星占卜与天地命数推断,更不提武艺超群,可以说是近乎完美,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僧人亲手建立起铁血的逆反组织,铸成了许多血流成河的惨剧呢?
世间之事本无对错,唯有立场不同。李纨并不清楚新朝旧朝的恩恩怨怨,她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受到伤害,更不能容忍寂空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拿她和贾府那些无辜的人作为牺牲的棋子。
“死了吗?”寂空落下一子,眼皮都不曾抬起来过。
“回大人,是……是文月小姐手下的人误杀的。”
“贱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寂空把手抄回袖子里,仿佛入定了一般,良久才问:“如今那两边府里有何动静?”
“胡荣已经挑拨过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撕开脸皮互相残杀了罢。”回话的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公主找不到便也罢了,反正大人你本也是宗室之人……”
寂空微微一笑:“这样的话你若说第二次,我的剑便要吃血了。”
那人噗通跪下:“大人恕罪。”
寂空恍若未闻,问道:“大夫什么时候来?”
“已经派人去请了,很快就到。”
“恩,退下罢。”
朝中上下都觉得贾家最近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状元,却又死了个媳妇,状元帽子还没带稳呢,大儿子又出事了。
贾政如雕塑一般苦着脸站在殿内,麻木地听着忠顺王一派的几个官员唾沫横飞地上书自己家里种种“罪行”。
按理说这种场合他本不该在场,可是皇上不知为何偏叫了他来,要那些上书弹劾当面一件件说出来听。
那名声大起的倭国年轻将军不曾想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贾璃与之战斗,受了忍术之伤被其俘虏半月未归,军心不稳,都道是他被美色所迷惑叛国投敌了。
好不容易一件件说完后,皇上问贾政:“你有何可说的?”
贾政有些舌头打颤:“回圣上,这些都是莫须有之罪名,血口喷人之为。臣沐皇恩,食皇禄,虽无治理之功,却常怀忠诚之心,不敢有半分逾越。两个犬子虽资质欠佳,一片忠诚倒也随臣一道,无可辩驳。乡试舞弊,即便考官有碍,并非所有学子都参与其中;战场无情,他非死即伤,回不来也是常事,何来定然叛国之说?不过是有心栽赃罢了。”说罢,思及苦命的贾璃夫妇,不由得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没有注意到,谢谢敏敏和桃花同学的霸王票\(^o^)/~
红楼在这几天完结,最后三章都是比较肥的哟~大家敬请期待~
☆、第七九回
朝堂之上,两派人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十分热闹,倒贾派把贾府描绘成奸诈残暴反新复旧的无耻奸臣一族,保贾派则恨不得把贾府吹嘘成肝脑涂地甘心赴汤蹈火的一等忠臣,两派中都有厉害的读书人,引经据典含沙射影都十分在行。开玩笑,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搏斗,比起后世的辩论赛可是要动真格多了,一句话说不好就有可能满门抄斩,大家能不拼了吗?
贾政身量本不算矮,如今伛偻夹在两派中间,面上泪水汗水交杂在一块儿,十分难堪。闷热的殿堂此刻对于他来说无异地狱,因此他根本就听不到谁在说什么,恍惚一会儿听到人在骂他,又仿佛在夸他。
与吵吵闹闹的銮殿形成鲜明对比,不远之处的甘泉宫此刻静悄悄的,几个宫女和内侍都勉强站立着垂首打盹,偶尔一阵风吹过,等身瓶插满的山茶花落下几朵来滚至华丽的绒毯之上,越发添了几分静谧。
贾元春躺在帐幔之中,娇美的身子被孔雀裘以及云锦织造成的被毯紧紧裹着,面色苍白。整个寝殿如被冰冷的水浸泡过,充斥着冷漠萧条的气息。
贴身侍婢都不在身边,连抱琴也被支走了。
元春很清醒,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失去意识昏迷。虽然四肢不能动眼皮也不能睁,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警惕,从宫中诡异之事频频发生至现在,她总算摸清了一点线索。
娘家送进宫来的昭阳飞鹤之香,怕是被掉了包罢?和那日在李纨处品到的香有着极其微弱的差别。或许正是那悄悄被混入的一点东西,导致她久病不起,越来越困,直至现在这个模样。
是她……?
元春的小拇指微微动了动,面色虽依旧沉静,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波。
不能再睡了,该醒一醒!贾元春急得欲落泪,偏偏身子不听使唤,她努力微微张口,直奋斗了一个多时辰才将牙关打开了一点,至此却已是香汗染鬓虚弱无力。
也许是被人毒害的愤怒,也许是对一双儿女的担忧,或许更有出于本能的惧怕,元春拼死拼活,竟然成功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刚开始是微微的麻,到最后是锥心之疼。
靠在门边的小宫娥昏昏欲睡,忽然娘娘的寝殿里传来悚然的器皿摔碎的巨响……
贾政被两面夹击得几乎要虚脱过去,后来整个辩论赛的状况开始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倾斜,圣上似乎略有动容决定让其在家思过查明后再处之时,这场倒贾运动的幕后大人物终于有了动静。
忠顺老亲王穿着与朝臣并不相同的紫红色皇族双色织金蟒袍,他一动,全场都安静了。
老亲王环顾一周,扬起高傲的下巴禀奏道:“臣以为,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说罢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这举动是极为放肆大胆的,但是却没人敢呵斥他。
他不需要解释什么,只要这一句话,便是定了罪。
圣上沉默无言。
就在此时,苏丞相暗自冷笑几声,站出列朗声道:“老王爷怕是糊涂了?证据确凿与否,怎是你一个身为臣子之人可以断定的?圣上尚未定夺,你将圣上置于何地?”
忠顺老亲王回头凌厉地扫了苏丞相一眼:“我与圣上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苏丞相不甘示弱,哈哈大笑一阵后道:“你是臣,我也是臣,都是主子的奴才罢了,莫非你以为你和圣上一样乃九五之尊,并无君臣之别?”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忠顺老亲王面色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放肆!殿堂之上岂可由得你这种跳梁小丑胡来,拖出去!”
苏丞相立马跌脚大哭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我堂堂正一品官员,为保皇上颜面斗胆进言,却要落得如此下场,难不成老王爷是想谋反么?”
这一招相当无赖下流,却也是相当有效。果然忠顺老亲王听到谋反二字时不由得眉毛一跳,立即跪下求圣上恕罪。
圣上命忠顺老亲王起来,问:“既有确凿证据,还须一一陈列上来。”
忠顺老亲王谢过恩,面色却是阴晴不定:“证人正在宫外候着,还请圣上恩准侍卫带其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