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出了点事,急着用钱,还是不等了。”
阿八道:“你若是手头不便,我可以先给你一笔钱挪用。”
李纨忙道:“多谢你好意,只是你最近也在冲击瓶颈,需要费钱的地方亦是很多。我但凡还能想法子,绝不愿意叨扰你。”
阿八点点头,给了李纨十盒子回春丸道:“既然如此,这个小东西我还是能给的,你若再推辞便是瞧不起我了。”
李纨千恩万谢过了,又把龙精交给了阿八,阿八道:“你尽管放心罢,我会找熟人,叫他不要压着你的价钱的。”
捧着沉沉的十盒子回春丸出了空位楼,李纨暂时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想法子给贾赦和邢夫人请过安,李纨被两人涣散的模样惊得许久都回不过神。凤姐对这些都习以为常,叫小丫鬟捧了饭菜过去后道:“今儿还算安静的呢,有时候手头事多耽搁了,泡儿烟一时没能给他们续上,那房里摔盘子推桌子的,和闹鬼一般。”
李纨问:“为什么不多放些在那房里?”
凤姐道:“这玩意儿不能一次用多了,发疯还算是小事,还有人受用不了一下子挺过了去。”
李纨心下一咯噔,变色道:“这不就成毒药了?哪里还能用!赶紧叫大老爷和大太太找大夫瞧瞧。”
凤姐默默摇摇头:“请过了没用,只好一直抽下去罢了。横竖不是一下子就死,人活着不就是慢慢死的么?”
李纨还欲说,凤姐道:“老太太似乎是醒了,你和我一道去看看罢。”
李纨无奈,只得将话吞了下来,随凤姐一道去看贾母。贾母此病来得太突然太厉害,虽然好歹用回春丸挨过了险关,此刻却依然不能言语,只是瞧着李纨和凤姐儿落泪,啊啊地说不出话。
李纨见此场景心如刀割,强忍着对贾母道:“老太太莫要急,这病好好养着就能好的,想对我说什么话儿也不急在一时,我不等您老人家病好不走,您瞧怎样?”
贾母略略安静下来,浑浑噩噩地看着俩人。凤姐服侍贾母用过药,又安顿她睡下,两人交待了守着的小丫鬟几句,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凤姐和李纨说了些话后自去看巧姐儿了,李纨闲着无事便独自在园子里散心。走了一会子,只见园中花木葱郁,流水潺潺,亭台如新,就连头顶的日头亦是和顺暖人,这才心情稍微好了些。
此番李纨回来动静排场并不大,却依然惊动了些贾府亲戚,连着几日有人来拜访问安,其中有不少是来求情疏通关系的,李纨都一一打发了去。好不容易应酬完毕,她和凤姐儿在炕上吃茶处理家务,忽的卫家的仆人拿帖子来请。
凤姐道:“卫家奶奶也来过几次,只是老太太已经不认得她了,可怜见的。你去走一走也好,权当散心,这些时你也累得够呛。”
李纨答应了。次日她坐车带着丫鬟到了卫府,只见湘云薄施脂粉,红了眼圈地在门口迎她:“房子小,礼数缺了不要见怪。奶奶倒是狠心,来了这些时,也不来见我一见!”
李纨也有些感伤:“你也知道这边府里的光景,哪是存心不见你呢。”
湘云和一个婆子把李纨接近了屋里,一会儿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捧了茶上来又退下了。湘云叫跟随李纨来的仆妇们在外间喝茶吃点心,自己留李纨说话。
“府里大老爷和大太太的事,想必你知道了?”
李纨诧异道:“你知道点什么吗?”
湘云低低道:“早先我对凤姐儿明里暗里说起过,她却只顾把话推开去,后来想想才清楚,大太太那个样子,她还乐个自在呢,哪里想要去生事。今儿叫我抓到你,少不得多管闲事,也不负老太太当年疼我那么些年。”
李纨正了色道:“好姑娘,你且说。”
“我家爷蒙你找门路,如今也在金陵做个小官儿,虽不如以往风光,好歹咱们也能摸到些官场上的消息。这泡儿烟只有京中有得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在金陵抽的人家就那么几户,还经常断了货大闹呢,你们府上大老爷本是个闲职,后来又打牢里经了一遭,哪里能有这样大的脸面?该不会是中了什么人的道儿罢?”
李纨细思极恐:“怕……不能罢?就如你所说,大老爷有什么可值得盯上的?”
湘云摇摇头:“我叫我家爷去暗中打听过,却摸不出往你家送烟的人是什么来路。说句揪心话,这手法做派绝不是什么正经商家能干出来的,就怕是那些蛮夷歪门邪道,白白让府上受累。”
两人谈了半日,李纨越发忧心忡忡起来,连后来湘云悉心准备的酒宴和戏曲都觉得淡然无味。辞了湘云之后,李纨写了一封信给来福,叫她务必打探清楚卖泡儿烟的是何等人物。
原先贾母服用回春丸时断时续,效果自然勉强。如今有了李纨稳定的供应,贾母渐渐回转过来,不再口角流涎,精神头也强了不少,虽还不能说话,却也让李纨和凤姐都十分欢喜。
为了给贾母冲喜祛病,凤姐叫人用大红龙凤呈祥如意缎给贾母裁了新衣裳,又把被褥摊单一律用喜庆颜色绸缎改换,房里也换了许多开光的吉利摆设,请了一干道士来府里做祛病式。
贾赦和邢夫人照例专心抽泡儿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唯有贾琏十分不满,喃喃道:“还没死人呢,倒先做起法事来了!银子花如水,就不往正道上去。”因有李纨在,他不好露出来,只得陪着笑脸主持一应事务,倒也像模像样。只可惜狗改不了吃屎,还没正经半天,便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勾搭上了。那小道士也是个熟门子,被他师傅弄惯了的,见其有意,便丢了个眼风转头就走。贾琏急着去追,两人在走廊拐角处遇见,说不得粘手捏脚,急不可耐地推开角房的门滚到床上去……
☆、77第七七回
一番*之后,贾琏心满意足地抱着小道士调笑,那小道士趁机进言道:“听说府上大老爷也用泡儿烟,想必是有可靠门路,劳烦爷替我打听着些儿。”
贾琏问:“你也抽那玩意儿?”
小道士笑道:“恁贵的东西,我有什么福气去抽它!还不是咱们知观,不知怎么的染上了瘾,却时买得到时买不到的,一断货就拿我们出气。你瞧我身上,都是被打出来的印子呢。”
贾琏细细瞧着,果然他雪白的胳膊和背上爬着几条触目惊心的伤痕,看得他眼角一抽,疼惜不已:“我的儿,你们知观这样狠心,像你这等乖觉人儿也下得去手!实与你说,咱们老爷的泡儿烟不由我经手,这些年我不怎么管家中的事,都是我那黑心老婆把着呢。”
小道士一伸舌头:“爷说的可是府上的那位厉害奶奶?那便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去打听的。”
贾琏笑道:“她素来管府里和尚道士的布施打醮等事,怪道你们也知道她心狠。不拿你取笑儿了,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西葫芦街上贾府里那个寄食的澈哥儿,近年来手里似乎是从容不少,其为人单直,大约是被指派了这件事。你好歹提点什么去求求他,捡他手里漏下的,就够你们知观受用的了。”
小道士喜孜孜道:“爷能有什么办不到的事!”越发奉承上来。贾琏不禁情动,又搂着他来了一伙,云消雨散后给他五两银子和一个尺头叫他去做道袍儿穿,小道士磕头谢过后离去了。
贾琏觉得有些疲倦,便在床上歪了一阵子。忽然一个小丫鬟轻手轻脚走进来送茶,低声道:“奶奶在到处寻爷呢,爷赶紧喝了茶去吧。”
贾琏骂道:“要你多嘴!我爱躺着坐着,关她什么事!”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忙忙倒退着出去了。
贾琏越想越怒,后思及李纨在此,不好闹得太不像,只得披了衣服胡乱喝了几口茶漱口,唤人进来替他整衣。
贾澈侯在外厅,整个人面色赤红,汗如雨下。旁边的小厮瞧他这个模样,笑道:“哥儿莫怕,这位奶奶最是好脾气的,比咱们府里二奶奶和顺不知多少呢。”
贾澈咧嘴一笑:“叫我来的,真个……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吗?”
小厮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咱们大奶奶才从京里赶回来,不到一个月呢。”
贾澈自得知李纨一房人去了京城后,好几个夜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道是此生无缘再见了,不想突然有人来请,半天恍如梦里。
李纨派人查探府中泡儿烟来源,发觉是凤姐叫宗族里一个名贾澈之人经手办理,她知道问凤姐必定是问不出东西,便只好借口别事派人请了他来。
贾澈呆呆看着门上的帘子,忽然那帘子一动,一个丫鬟走出来请他进去。他赶紧收回神,整整衣服轻轻走进屋。
进了屋后,他不太敢抬头,正要作揖之时,只听得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我年纪轻,不知道怎么称呼老族里的亲戚,听闻你向来在府里帮手,你们二奶奶也时常夸起的,今儿勿要太拘束了。”
“是……是。”贾澈脸更红了。以前他管着李纨和黛玉两个院子里的冰炭供应,倒也勤勤恳恳,只是后来二房入了京,他老实憨厚不会处理别的勾当,便被凤姐收入麾下专管泡儿烟之事。他并不知道泡儿烟是何等害人之物,只觉得自己堂堂男子汉到头来却做这种小事,又是被心仪女子问起,难免有些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