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回是真的棘手了。老荣国公够缜密毒辣,当年那件事居然被处理得滴水不漏,知情的人不是暴死就是失踪,根本无从查起。
不过苏文月是什么人?她很快就想到了最有可能掌握秘密并且还在世的人——贾母。
她亲自带人潜入金陵贾府,逼问贾母前朝太子之女的下落,可是贾母颇有骨气,无论她怎么威逼恐吓都一言不发,只用令她火冒三丈的眼光死死看着她。被人捧觑惯了的她怎能忍受这样的耻辱?苏文月不由得大怒,派人灌了贾母毒药,可惜那个老不死命大,硬是挺过去,而且还中了风,这下彻底不能问出事情真相了。
寂空得知此事后似乎略有不快,为了让心上人高兴,苏文月只得耐着性子派人暗中盯着贾母,等待她中风好过来。好不容易李纨入府后,贾母略有好转的迹象,京中那边却又出了事,李纨不得不立即赶过去。
苏文月把此事告诉了寂空,寂空却道:“史氏精明绝顶,其中风也不知是真是假。李氏来了又走,说不定已经得知了些什么,想要掩人耳目罢了。”
苏文月大觉言之有理,便派人在回京途中设下埋伏,把李纨抓了来,怎料贾府的人一个比一个脆弱,好好儿的主仆三人又都翘了。
她没敢把事情立马告诉寂空,只能继续派人盯着贾母,心中烦恼不已。
荣国府中的王夫人亦是烦恼不已。贾妃已经病了有月余了,往先生病不过几天的事,宫人也都客气的很,可是最近哪里都透着不正常,饶是迟钝如她亦察觉到那些人嘴脸的变化。
“都说了,皇贵妃娘娘病体沉重,家眷不得入宫探望!”那为首的侍卫颜色十分看不得,似乎在看什么落水狗一般:“今日不比旧时,把自己当什么人了?”
王夫人气得发昏,她好歹也是从一品的贵妇,何时被这样轻视过?回家后,她把事情与贾政说起,贾政也心惊得很,托人去各处打听,得来的消息令他更加恐惧:贾妃病重之时,皇后以其不能照顾子女为由,把皇子和公主都抱到自己宫中去了。
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十分清楚,本来就不多的黑发,在辗转反侧一宿后,竟是全白了。
“老爷,你也不要太忧虑了。”王夫人见丈夫愁成这样,自是心疼不已:“等璃儿媳妇回来,咱们和她好好商量商量,到时候找公主探探口风去。”
贾政见提起李纨,不自觉心里也稍微安定几分:“璃儿在前线,宝玉也赴考去了,举家也只有大媳妇能够商量得,派去接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着,突然宋管家慌慌张张进来报告道:“不好了!老爷,太太,大奶奶,大奶奶不好了!”
王夫人咣当碰掉了茶几上的汝窑瓶,难以置信道:“什么不好了?”
“大奶奶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歹人,被,被杀了!”宋忠说罢大哭起来。
王夫人一声儿也没出就昏了过去,贾政只觉得眼前发黑,旋转几圈被冲进来的小厮们扶住,他呼哧呼哧着喘着气,脸色一片苍白……
安顿好王夫人后,贾政强撑着坐在庭中椅子上,听那“幸存”的狼狈不堪的护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当时的情景,听完后,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听不出来:“糊涂!怎的不报官?就让你们奶奶在那里……风吹雨淋的?”
护院嚎啕大哭道:“已经和当地驿站说过了,他们叫老爷节哀,已经派人将那一带围了起来,具体事宜,还请老爷处置!”
贾政长叹一声,红了眼圈。李纨这个媳妇一向最得他意,几乎挑不出错,就这样没了!再铁石心肠的人,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又孝顺温柔的晚辈突然就去了,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都是难熬的,只是他身为公公,又不像贾珍那样有特殊的原因,不好当众落泪,只能暗自嗟叹。
那护院见四下无人,趁机进言道:“还有一事,小的是拼了命得来的,即便被打死也不敢瞒着老爷。”
贾政听罢,如遭雷劈……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金陵贾府,凤姐儿刚开始还不相信,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之后,不由得嚎啕大哭,连平儿也是哭得直不起身来。
贾母已病,巧姐儿还小,贾琏又不着家,凤姐只得强忍悲痛瞒下此事,把事情交给陪房和管家们,奉王夫人之命带着平儿进京帮忙料理后事。
王夫人歪在病榻上,边哭边对同样肿了眼睛的凤姐道:“你们大嫂子,不用我多说,是怎样一个人?偏老天不长眼,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就这样去了。”
凤姐哭着道:“太太莫要过于伤心,没得坏了身子。大嫂子那样孝顺一个人,若地下有知,怕也是于心不安。”
安慰过王夫人后,凤姐出了正院,忙着筹备棺木丧仪等事,说不得又悲又痛。贾府对外只说李纨是回京路上感染了风寒病死的,却依旧引起不少人疑心。
黛玉怀着身子受不得刺激,故而没有人主动告诉她,但是她天生聪慧,很快就感觉到了府里的不对劲,紫鹃和雪雁禁不住她再三盘问,终于半吞半吐用最温和的方式告诉她李纨得了急病去世之事。
黛玉呆了呆,整个人不言不语半天没动静。紫鹃顿时慌乱了,上前拍着她的背道:“奶奶不要憋在心里,还是哭出声儿来罢!哭过就好了。”
黛玉忽的没头没脑蹦出来一句:“我哭什么?你们又呆了。我累得很,且睡一会儿,”说罢一头栽倒在床上,把个紫鹃雪雁急得放声大哭,忙着请人来瞧。
就在贾府乱成一团时,忽的喜报传来:贾宝玉考试中表现格外出众,才思敏捷又兼人杰文秀,被御笔钦点为了状元!
贾政总算得到了一点安慰,命人好生接了宝玉回府。因喜事相冲,李纨的丧事不好大办,只得把原有计划规模减小了一部分,因感觉对不起李纨,他还命宝玉亲自给李纨上了几株香,要她谅解。
贾宝玉高中,本来十分高兴,但是他得知了自己长嫂去世的消息后,一腔得意全部化作了悲痛,纷纷落下泪来。
贾府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事:丧事和喜事撞在了一起,该是就着哪一边好呢?
还是宝玉拿定了主意,含泪对贾政道:“我等已在圣上面前饮过琼林宴酒,再只等着赐下牌匾来,方是庆贺之时。大嫂为了这个家辛苦多年,却不想遭此横祸,府中上下俱是哀痛不已,入葬之事耽误不得,还是尽快让她入土为安,不然这酒我喝着也是于心不安。”
贾政点点头:“你说的是。”说罢便吩咐人加紧操办。
宝玉安慰过王夫人,随即赶回院子里瞧黛玉。黛玉受了这一刺激昏睡不醒,宝玉急得不行,又想起李纨,只能在黛玉身旁垂泪。
贾兰很早就得知此事,但是他不见悲痛,反而意外地平静。别人问他,他只是摇头道:“这不是我娘,我娘没死。”
王夫人闻得此言,生怕他想不开,特地派人去安慰他,然而贾兰依旧是那套言语,连灵犀也不怎么见哭,笑嘻嘻喊着娘。
宝玉心中微微一动,私自问贾兰:“你与叔叔说,为什么说你娘没死?”
贾兰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就是知道。”
宝玉皱皱眉,只得离开了。
在贾政的吩咐下,宝玉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边境贾璃处去。很快那边回了信来,说贾璃虽十分悲痛,但是万事以国为先,不灭倭寇绝不回京。贾政略感安慰,宝玉把别人替贾璃代笔的信看了数遍,脸上神情莫测。
因是李纨的事,凤姐更是加倍精细,把个葬礼筹办得风光又合适,没有丝毫不妥。下葬之时,举府齐哀,出门送葬的队伍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恸哭声震天动地,惊动了整条街道的人。
许多路人看这阵仗,纷纷议论道:“不愧是大家之人,要是我死了有这样风光就好咯。”“呸,好死不如赖活着,叫那位奶奶活过来,换你躺进去你愿意不?”
李纨的体面和尊贵在这一刻全部显现出来了,不仅各个勋贵世家派人亲自前来吊唁,公主府,甚至连宫中圣上也特地下了旨,追封李纨为一品德襄夫人,其长子贾兰已有殊荣,特加封其次子爵位云云。
宫中态度如此,贾政的心稍微安定下来,忙不迭谢恩。恭敬地送走颁旨的太监们后,贾政回到客席待客,其中一位姓胡的的门客前来致哀,无人瞧见处对他使了个眼色,贾政会意,忙告罪离席了。
入了书房,那胡门客很快被小厮引着进来。门才一关上,他就急切道:“国公爷,大事不妙呀!”
贾政眼皮一抽:“怎么了?”
“才得的消息,忠顺王府的正在弹劾李庆云!听说人证物证皆在,圣上怕是要大怒,革了他的官帽子。”
“他和我们并无来往,有什么不妙的?”
“关系大了,府上二爷乡试可不就是在他手上考的?那忠顺王府的人弹刻的就是他贪污舞弊,收人钱财换取功名,倘若罪名落实,二爷的状元之位岂不是在打圣上的脸?到时候真个说不清楚了!”
贾政跌坐在椅子上。李纨的惨死,宝玉前途的危险,整个贾氏的安危如同大山一样沉沉压在他的心头,渐渐的,他一向严肃清高的脸变得狰狞不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当年之事我们不计较便也罢了,他再这般苦苦相逼,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