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虽无翠障流芳大观之美,却也有碧水池,八角亭,其余假山花木什么的也应有尽有,可见荣宁二府当年殷实家底。
宝玉自回金陵,原先许多习惯都改了。除了偶尔去贾母和姐妹们那里坐坐,其余时间尽是专心在屋内读书。虽然他经常读着读着就开始骂书,但每次依然硬着头皮读下去,闲暇时刻还随着贾璃一道在院中树几个靶儿射箭。
见宝玉如此转变,贾母和贾政夫妇都惊喜不已,贾政尤甚。他心想:家里遭此大难,我本以为贾家就此不振,却不料宝玉这等开通起来,可见当年那个疯和尚的话尚有几分信处。他大哥是个争气的,他哥俩时常一处,不免潜移默化些,如此看来,咱们家起复就是不久的事了。
心里念头改过后,贾政待宝玉便越发严谨起来,只是在严谨当中更带了不为人察的喜爱。有了贾璃宝玉兄弟二人的盼头,贾政心中的不顺之气渐渐平下去了许多。
只是贾环还是那个模样,不过也没惹事便是。
凤姐虽自称病重,实际在回春丸的药效和平儿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住在上面四间房中全心全意地照料大姐儿,贾琏则住在楼下,两人除了要事等闲不见面,倒也相安。
贾琏原先对凤姐的一肚子火气随着时日过去渐渐平淡不少,再加上贾琏的财产大多入了官,他又是个把不住的,偶尔缺银钱时不好不把脸儿扯着应付她一些。凤姐自改了脾气,锋芒皆隐,他在外怎样胡来都漠不关心,言谈皆是笑眯眯的,使得贾琏想起旧日她的一些好处,又略觉新奇。
“要是奶奶和爷真的把心肠别回来,就好了。”平儿目睹两人“恩爱”场景,不由得道。
凤姐笑道:“那不成,妇人若是对丈夫还有一丝心思,难免要多疑暴躁些,还是死了心的好。不瞒你,我历年攒下的私蓄够咱们娘儿俩过一辈子的了。等将来你嫁出去,我给你添一笔厚厚的嫁妆。”
平儿道:“我情愿守着奶奶过日子,那嫁妆还是留给姐儿罢。”
凤姐笑道:“就怕到时候碰到个可心的,嫌我拖着你了呢。”
平儿红了脸:“奶奶长久看着罢!别打自己嘴。”
凤姐羞她道:“好小孩儿!”
凤姐刻意退避之后,管家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了李纨身上,虽说家里如今人口少了大半,怀着身孕的她还是有些疲倦。
贾璃怜惜妻子,几次求贾母要李纨歇一歇,贾母见李纨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便开了口让探春和黛玉帮着料理,王夫人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探春的敏捷能干是众所皆知的,唯有黛玉不被看好,她给大家的印象就是一个只会吟诗落泪的千金小姐,和料理家事这种俗务难以扯上关系,便个个惧怕探春,只在她眼前撞,若是个真扶不起的呢,借机打混些也是好的。
怎知几件事过去后,众人才隐隐发觉,贾母平素疼爱林姑娘把她留在身边,不仅仅是令其锦衣玉食,更言传身教了许多作为主妇必须掌握的本领。探春的精明看得见,林姑娘的软中带硬难以察觉。她处理事情分寸合度,无论是打赏还是训斥人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大家风范,叫人难以挑出错。几个想要捡便宜的人栽了跟头后,其他人便不敢造次了。
“难怪老太太看重姑娘,几个孙女还不如姑娘这个外孙女像她呢。”周瑞家的特来找黛玉要王夫人礼佛时要置换的新箪子,几番设计没能为难住黛玉后,皮笑肉不笑道。
“周嫂子这话差了。”黛玉笑道:“我不过是帮两把手罢了,如今合家上下皆夸三小姐大有老太太年轻之风,连太太也这么说过,怎么在嫂子嘴里反而不及我了呢?便是嫂子偏爱,也是万万使不得的。”
周瑞家的讪讪,拿过东西就走。紫鹃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李纨得了清闲,每日只负责照顾贾母饮食起居之事,日子过得惬意了许多。如今贾母依旧使唤八个大丫头,其余的都减了,后院只留四个粗使婆子;邢王二夫人减一等,用四个丫头两个家人媳妇;李纨身边留了素云碧月,凤姐身边是平儿丰儿,姑娘们都是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嬷嬷,其他年轻家人媳妇和扫洒之人都在公中,不独由着谁使唤。
“老太太,尝尝这多宝粥。”李纨将凉得刚刚好的粥舀了一勺送至贾母嘴边:“这个能治肠气,最是通顺不过的。”
贾母尝过几口后笑道:“原先家里怎么没有这玩意?”
李纨笑道:“说句不怕老太太骂我的话,这些都是常见的吃食。没能力和往常一样天天给老祖宗蒸羊羔炖鹿脯,只能萝卜皮上雕龙凤——在花样上动动心思了。”
贾母点头道:“这样很好,我年纪大了,那些东西吃多了也是折福,倒不如你今儿这粥和前几天孝敬我的甜栗粗面窝头,我吃得很舒服,晚上也睡的安稳些。你这些时身子如何?”
“劳老太太挂念,我身子很好。”李纨含羞道。
“那就好。”贾母笑呵呵道:“你们年轻夫妇日子还长着,一定要给我多生几个曾孙曾孙女,如今只盼着兰儿快快长大,我等着抱玄孙呢。”
李纨笑道:“老太太放心,您长命百岁,别说玄孙,玄玄孙都是不愁的。”
贾母十分开怀:“你这孩子,世间有几个能抱上玄孙的?便是曾孙也难得。”
回到自己房中后,李纨见贾璃正准备出去,忙走去接手替他换过衣服后问:“爷今儿晚回来?”
贾璃摇摇头,半晌道:“不回了,也不知道过几天才能回来。”
李纨一惊:“这是怎么了?”
在金陵,贾璃虽还有进士身份,却因贾家之事甚少外出应酬,晚归已是罕见,更别提外宿了。
贾璃握住李纨的手,温柔道:“我说与你,你不要太害怕,听听就算了。”
李纨点点头,心里十分紧张。
“咱们家娘娘,出事了。”
李纨如遭霹雳:“娘娘她……”
“别慌。”贾璃把李纨搂在怀中低声道:“只是没了孩子,人倒无事。父亲让我和琏兄弟去京里看看,顺便把银子给大老爷送去。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天塌下来有我呢。另外此事暂且不要走漏风声,你心里明白就好。”
李纨怔了许久,慢慢道:“如今合家还指望着娘娘腹中的孩儿,这……”
“他们指望他们的,我只在乎你肚子里这个。”贾璃笑着替李纨拢了拢衣襟:“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好生些照顾自己,莫要逞强。兰儿的功课不要落下了,对了,他最近性子野了不少,该说他的时候别心软。”
“嗯。”李纨不由得好笑:“兰儿性子不都是你惯出来的?这会子后悔了。”
“教孩子还须刚柔并济,歪了些儿都要出废材。”贾璃道:“早些休息吧,我会尽快回来。”
李纨点点头。此时外头贾琏的小厮来请,贾璃又嘱咐了她几句后
☆、57、第五七回
57、第五七回
贾妃自入宫后,因其德容兼备慎礼克己,又兼皇后青目,一向颇得圣眷,暗地里难免触动某些不得意妃嫔的心肠。此番小产,除了她略知贾家被抄之事受了惊吓,更是有这样一层不可说之事在里头。
当今圣上子息不盛,宫中除了庄妃的皇长子及惠妃的两个小公主,竟是再无子嗣,故而贾妃身孕令他和两位老圣人期待非常。
贾家失德之事已让封贾元春为贤德妃的圣上深觉颜面尽失,此回小产更是让他失望,虽有皇后和孝**主在中调停,贾妃还是被打入半个冷宫,几乎一蹶不振。
且不说贾璃和贾琏在京中为了此事处处走动,李纨在金陵的旧宅里却别有一番心思。
这几年她运用空位楼越发得心应手起来。来福管理的田庄所收灵物贩卖得来的位面钱,几年凑起来也有千万之数;其他店铺金银行和海货生意所赚黄白之物更是堆积成山。她表面上依旧只是一个深宅妇人,暗中却积攒了罕见的巨额财产和各式稀世之宝,更进一步明白了空位楼是怎样逆天的存在,到底能够给她带来什么。
贾妃之事,她不是帮不了,而是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出手。
李纨和许许多多的古典女子一样,温柔娴淑之下隐藏着古老的儒式聪慧和圆顺。男人征服世界靠的是力量和权势,女人则是用她无微不至的温柔和爱,从情感上成为实质的一家之主。天冷添衣,肚饿盛饭,比起只是从外面带回银钱或者给妻子儿女提供保护伞的父亲,母亲更加容易给人家的感觉,令人想要依赖。
贾琏夫妇拉下的亏空给贾家当家人一种隐性的恐慌,把管家之事全部交给李纨后,她竟然能从不告艰难,巧妇能为无米之炊,做得毫无纰漏。即便不去思考其中的奥妙,贾母和贾政夫妇也不自觉地对她形成某种信任和依赖,只要李纨不做出极大的错事,这个家,她大约是要一直掌下去了。
如今贾家的花销远远不及京中豪奢,更不提即便按照旧时排场,填进去的钱对于李纨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底下人不知道贾家的财政系统内的秘密,只当贾家家底雄厚,当家大奶奶极会盘弄,剜肉补疮长袖善舞又支起家事来,只得暗自赞叹一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