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堂官眯起眼睛,半晌道:“仔细搜,蚊子腿也是肉,你们多拿他几样怕什么?”
番役们皆应了,搜得慌处,连丫鬟老妈子手上的戒子也给拔了下来放在怀中。吴堂官在大厅内慢慢踱步,心中暗暗吃惊。他原本指望多搜出些不该见的东西,好让贾家的罪名再添上几层,到时候惹得龙颜大怒,贾家便能够一塌涂地,忠顺老王爷那边自己也有面子。
如今事情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料,按理说,绝不可能有人走漏风声才是。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忽然有人来禀:“公主府来人了。”
吴堂官眉头一跳。忠顺老王爷之所以将贾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了当年贾府是忠义老亲王一派外,更是因为其如今势力的膨胀。贾元春贵为贵妃,平日仪仗做派近乎等于半个皇后,在宫中可谓是位高权重;又兼贾府不知怎的搭上了公主府,此等威势却不归于忠顺老王爷之下,非友即敌,留着何用?
孝伦公主身份非同小可,吴堂官不敢怠慢,见公主府的女官率一众宫娥过来后,忙笑着迎了上去。
那女官甚为倨傲,淡淡道:“奉旨:‘着锦衣官归衙提审贾赦,余不得干涉,贾府之事,三日后由孝伦公主再颁旨意。’”
吴堂官听了也不恼,笑嘻嘻带人走了。
贾政等人得了自由,纷纷走来向那女官下跪叩谢,女官道:“老世翁休要如此,快起来罢。公主有令,断不会有事的。今日之事皆出于意外,公主得信迟了一步,不然也免得诸位受此虚惊了。”
贾政战战兢兢道:“为何突然有清查之举?”
“宫内之事我等不敢妄言,然而无需多虑。”
女官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去了。贾政等赶到后院去安抚贾母,只见其屋子里挤满了太太小姐们,个个皆面有惊慌之色。
“外头才闹将起来,还好后脚公主府的人就进来了。”贾母犹自后怕,泪流满面道:“除了你们大太太屋子里的东西遭了秧,其他处还未曾遭毒手。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总算是开了眼!”
贾政含泪叩首道:“让母亲受惊了。”
“罢了,罢了!把东西都收收吧,再派人去看着你们大老爷的事。这京里,咱们是呆不久了!”
贾母一语成谶。
不仅贾赦进了牢,连贾政贾珍也丢了官职。后来扯出几件贾珍和贾蔷的不法之事,宁国府财产全部入了官中不算,荣国府里也只看在元春怀孕的份上,仅保留了贾政一房的东西。京里的两个府邸都被封,贾府等人只得收拾行李打算举家回金陵。一时间炙手可热的贾府就这样冷败下来,据说贾妃也被禁了足。
薛姨妈等人回了薛家住宅,史家也接了湘云走,大观园顿时变得格外冷清。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事实发生在眼前时,那种震动还是令人无法忘怀。平日热闹不已的东西两府变得死气沉沉后,奴仆打发走了不少,自己请辞走的也不少,往常络绎不绝的门客什么的也消失无踪,门可罗雀的凄凉场景无一不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妹妹带这些东西做什么?”宝玉见黛玉把些柳条编的玩物儿也往箱子里放,不由得道:“这种东西路上带着累赘,到了金陵也不是没有买的。路途远险,该分清轻重。”
黛玉听了后不但没生气,反而有些高兴:“你说的是,我还怕你放不下大家公子哥的气派,连院子里的彩鸭也要提笼子一并带去呢。”
宝玉笑道:“这可是笑话我了。”
紫鹃捧了茶来,黛玉道:“赶紧喝几口,以后就不能经常喝到了。”
宝玉道:“别只顾取笑,你的药带不带?”
黛玉道:“这半年我已不发病,带着做什么。”
宝玉道:“还是带着罢,你要是嫌不方便,我替你收着。难得把身子养好,就怕路上受了劳累,到时候看你哪里寻药去。”
黛玉道:“我听人说,要把我送回苏州去。”
宝玉道:“没影儿的事,谁告诉你来?混账东西,我叫人打他几棍儿。你要去苏州,我也跟着去,咱俩断不能做两处。”
紫鹃笑道:“这话是我说的,爷可要打我?”
宝玉忙道:“好姐姐,我不知是你。好好儿的,你拿这话哄姑娘做什么?”
紫鹃冷笑道:“我可不止一次听到人抱怨,说家里败下去了,没空养着些闲人。这话听一遍就罢了,几次撞到我耳朵里,算个怎么回事?”
宝玉笑道:“那说的是没用的奴仆下人,不是指你家小姐。再说了,她才不是什么闲人呢。”
紫鹃道:“就爷会拿话儿稳人,这话早说了几年,现在听厌烦的很。”
宝玉道:“我知道你的心,不用急。”
黛玉略略听出二人话中意思,不由得尴尬起来,啐紫鹃道:“也怪道你,只爱拿他取笑。还好是他这个憨子,要是别的爷,不知怎么磨折你呢。”
紫鹃笑道:“姑娘不也取笑爷是个憨子么,多亏爷好性儿呢。”
三人互相玩闹一回,直到晴雯来请宝玉回去料理些事才算散了。宝玉走后,黛玉对紫鹃道:“往后不许这样没轻没重的,我知你为我担心,然而如今这边府里自己尚且顾不过来,我们何必找不痛快。”
紫鹃笑道:“是,奴婢知道了。”
黛玉瞪她一眼,又叹了口气。
破船尚有三斤烂钉,饿死的骆驼亦不小。因人口多,贾府回金陵的车队倒也长长地排了一列,悄无声息地上了官道。
因出发得早,贾兰有些困,便趴在李纨怀中打盹,贾璃则骑马不紧不慢地护在李纨母子所在的车旁,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到哪儿了?”李纨掀开一点帘子,低声问道。
“才刚上官道呢。”贾璃问:“是不是不舒服?”
“兰儿好像有些晕吐。”
“叫他出来,让他骑马。”贾璃笑道:“外面还不是很冷。”
贾兰跟着贾璃学过怎样骑马,不过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骑这样高大的,很有些紧张。贾璃道:“把腿放松些,背挺直!你试着自己走动看看,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贾兰很聪明,没几下就适应了,便策马围着李纨的车小跑,看得李纨又爱又气:“惯得你!仔细跌着呢。”
贾兰笑嘻嘻闹了李纨一阵子后,讶然道:“怎么宝叔叔也在骑马?”
宝玉居然也没有在车里,而是和贾璃一起骑着马并排走着说话。他见贾兰投来异样的目光,自嘲道:“怎么,你以为你叔叔我只会坐车吗?”
“嗯!”贾兰爽朗道。
宝玉笑:“哥儿变淘气了。”
贾璃问:“你怎么突然起了心思要和我学骑射?”
宝玉道:“前些时我院里打发走了不少人,收拾东西便只亏着那几个丫头,我看她们太劳累不过就自己动手,结果险些闪了腰,反添不便。男子汉只会吟诗作对算不得什么,如今家里这个样子,难说往后退一步成耕读之家,下人们也不见得能长久用着,由此看来我手无缚鸡之力也太不像话。更何况如今除了读书这条俗道,国中也多崇武举,赶着的不如撞着的。”
贾璃笑道:“你现在明白过来也不晚,当初还笑我是不通人情的老粗呢。”
宝玉脸红道:“那是年幼不懂事之语,大哥不要往心里去。”
贾璃大笑道:“这个是自然。”
☆、56第五六回
贾家在金陵的旧宅尚有七八十间,虽不及京中府邸华丽阔敞,如今人口少了,倒也可以勉强住得。一应物事皆安顿下来后,贾母问贾政:“你大哥之事那边是如何说的?他虽不争气,到底是我嫡亲的儿子,又是花白胡子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牢里受苦。”
贾政怕贾母不安,便轻描淡写道:“我已托了人去暗中打点,北静王府那边也有答话,说是尽力而为,想必一两年就能出来了。”
贾母叹道:“不见着钱,牢里那些人哪里肯替你照顾呢?如今家里该收的架子都收收罢,原先一年的嚼用,如今按照三年的使,你先凑出几千两来给你大哥那送去。”
贾政称是。
从贾母那里辞别后,贾政回到上房里,看到王夫人和李纨正在清点东西,便自回书房去了。王夫人吩咐李纨继续照应,自己则进了书房,对贾政道:“方才老太太可是找老爷说大老爷之事?”
“还能说什么?左右无非是要咱们多帮衬些罢。”贾政道:“琏儿媳妇怎的不来帮你?”
王夫人道:“都是琏儿那个不争气的,把她又给气出病来,我瞧着这回是真凶险,怕是要耽搁许久了。”
贾政道:“你也不要只说琏儿不好,她自己也有些毛病。”
凤姐之事因被压下,故而并未大肆宣扬开来,贾琏顾忌自己脸面亦是不好捅破,只能含糊忍过了,全家只有少数几个人模糊知道些。王夫人并不知其中奥妙,只当是说凤姐精明善妒,笑道:“她自己也悔过了,说是以后吃斋念佛,再也不要强了呢。”
贾政也笑:“她要是真信佛,才是稀罕。”
迁了新居后,贾母住在后院十间大房内,后院西边的一处合抱带花圃的四楼对居,正好安顿三春姐妹与黛玉。贾政夫妇则住在正中八间上房里,贾珍夫妇住在东厢房,贾璃夫妇住了西厢房,宅子东头一排双层楼阁带院儿的给了凤姐和贾琏,上下共房八间;东南角的独门小院则给了宝玉,其余人等都住在有数儿的散屋楼阁里,倒也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