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贾珠还活着,和周讷也一般年纪了。
李纨合上眼,将风月宝鉴放在枕边,沉沉睡去。今晚或许又是一夜好梦吧。
☆、44、第四四回
44、第四四回
贾兰在学中一向温顺好学,颇得众人赞扬,有一日不知怎的,与人口角起来乃至动了手,头上磕去好大一块皮,把个随侍的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贾菌领着人死命将他们拽开来,一面派人回禀。
偏巧那日贾代儒因偶感风寒,让其孙子贾瑞代课。那贾瑞是个混账人,镇日只知附炎趋势贪图钱酒的,因贾兰平日不怎么孝敬他,另一个**的学生又出身贫寒,他便有些懒懒的不待管,各自训斥了一番就自顾自走开了。贾菌无法,只得告了假,扶着贾兰坐上车儿回去了。
李纨本正和惜春一起做针指,听见贾兰打了架挂彩回来,登时心中又怒又疼,吩咐银蝶给他清洗上药后,派人领到自己屋里,当着贾菌面,李纨呵斥道:“跪下!”
贾兰自知有错,听话跪下了,垂着头儿一声不出。
李纨冷笑道:“好呀,读书读到匪窝子里去了!我平日怎么和你说的,你该待先生如何,待学中人如何?每日颠来倒去地嘱咐,你竟是全抛到脑后去了!”
贾菌见贾兰委屈,不免小心翼翼道:“奶奶训话,本没有侄儿插嘴的份,只是今日不得不为兰哥儿分辨一番。说起来终究是那人不对,他合不该说哥儿是没爹的孩子,只靠女人过日子……”
李纨一愣,心中五味陈杂,半晌勉强道:“好好儿的为什么教人说他?必定是他惹了人。再者那人出言不敬,他怎么不去告诉先生或者自己巧妙化解,反而使了下下策动上手了呢?即便是他对,也变成他错了。今日受的是小伤,你们学里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手里不知道轻重,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我,我……”
贾兰落下泪来:“是兰儿不对,要娘担忧了。”说罢频频磕头,贾菌亦在一边劝解。
好不容易,李纨和贾兰慢皆慢回转过来。贾菌见两人无碍,松了口气告辞而去。晚上李纨吩咐厨下多做了几样贾兰爱吃的菜,满满一桌佳肴,两人却是没什么胃口。沉默地夹了些菜到贾兰碗里后,李纨忍不住道:“你这性子到底是像谁?今儿你们为什么会起争执,不许撒一个字的谎都告诉我,我心里好有数。”
贾兰道:“实不知我错在哪里。那人叫贾鹏,原先在学里不怎么与人说话,薛蟠那起子人平日瞧他沉闷,时常有取笑戏弄的。今晨他写字的笔跌坏了,我便取出自己的给他,怎知他不但不要,反把我桌上的纸墨笔砚等物一把推在地上,末了居然还踩上几脚……我便和他争执起来,岂止他越说越不像,到最后还……还说娘坏话……”
李纨摸摸贾兰的头,素云听得受不住,骂道:“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兰哥儿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咱们府里倒被破落户给看轻了。奶奶休要饶了那个小子,打听得是哪家的孽畜,派人拿车儿一家拖来问问!”
李纨道:“先吃饭,此事过些时再说。”
贾兰吃过饭回书房后,李纨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窗前想心事,素云道:“奶奶还犹疑些什么?没听哥儿说,那个小贱,种连奶奶都骂上了哩!这等无法无天的东西,留在学里将来成祸患么?”
李纨道:“我素知那学中乃是鱼龙混杂之地,既有帮闲趁趣的,也有愧贫妒富的,难以尽述。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之事并非光靠书中习得,故我令他往学里去见识各色人等,今后心中方有尺寸标杆,这些也是为什么我不请先生在家里专教他一个的缘由。今日出了一个贾鹏,我派人撵出去,往后乙鹏丙鹏还是会碰到,兰儿难不成每次都哭着来找我不成?方才我生气不是为他自己拿主意,而是用错了法子,讨不着好反落了不是,也算是教训一场了。”
素云听了,心中仍然不服气:“话虽如此,哥儿也不能白挨打罢?”
李纨道:“你不要急,我自有主意。”
次日,李纨派人悄悄去打听了那贾鹏的底细。原来那贾鹏之父名贾孝慈,乃是贾府远支一房里的老二,早年丧妻,因好赌好酒花光了自己那一份家产故而过活不得,寻常只靠亲戚接济勉强度日,更别提续弦娶亲了。那贾鹏从小就衣食尴尬,还是他姑姑瞧他可怜,放在自家里抚养长大。贾孝慈见后顾无忧,越□荡起来,时常喝了酒寻他晦气,每次都要打他一顿顺便搜走他身上所有钱子儿,亲戚阻拦不住反挨骂,渐渐也不插手了。
“这样人家,他怎么到家学来读书的?”李纨问道。
“回奶奶,还是他那小姑姑东拼西凑了些银子,又寻了那边府里娄奶奶的门路才进来的。”那媳妇老老实实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娄奶奶,她见了咱们奶奶不照样……”
碧月咳了几声止住素云的话,对李纨道:“奶奶,这事儿扯到娄大奶奶,该如何处置?”
李纨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从后边库房里头挑些东西派人送到他姑姑家去,说兰儿年轻不懂事,与他闹将起来,这些薄礼送与他压惊。另找人去和娄奶奶说清此事,要她自己拿主意。”
素云听得怔怔的:“就这?”
李纨笑道:“我知道你意思,你是恨不得想我派人去一顿打死那个小子呢。他不过是个孩子,之所以对兰儿口出恶言,无非是心里妒忌,又兼自卑自贱了些,若是我们和他计较,倒是留人把柄说咱们仗势欺人。你放心,居心不良之人我绝不手软,这种小孩子打闹,由他们去罢。”
两人对望一样,皆是点点头。
那贾鹏的姑姑知道自己侄儿闯祸后,吓得脸也黄了,在家里不断数落贾鹏。那贾鹏一时冲动怒气过去,自己也后怕得很,连日称病不敢去学里。直到贾府的人送礼来好言安慰,他们又愧又感激,别扭了许久终是去学里了。
贾鹏到学堂看到贾兰后,二话不说就给他磕了几个头。贾兰吓了一跳,扶他起来道:“前些时也是我说话鲁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都是小孩子,闹得快好的也快,很快就握手言和。娄氏得了李纨授意,时常资助那贾鹏的姑姑些儿,也不忘送去许多衣服鞋袜纸笔点心给贾鹏。那贾鹏吃穿用度皆跟随上众人后,渐渐在人中抬起头来,性子也开朗了不少,除了贾兰贾菌之外也交上了新的朋友,使得他姑姑在家不住念佛。
虽然此事并没有闹大,贾政却不知怎的知道了。他派人叫来宝玉,问道:“我听说兰儿那日在学中和人闹起来了,你可知情?”
宝玉心内暗自叫苦连天,恰巧那天他有些发热没有上学,小心道:“回老爷,那日我病得沉了,未曾去学中,竟是不知此事。”
贾政大怒道:“你打量我还不知道你那一肚子鬼心思!什么病的沉了,我看你是玩得疯了,正经学问不好好做,歪诗艳词倒是上心,滚出去罢!看着你我就生气。”
宝玉唯唯诺诺正想退出,贾政忽的又喝道:“回来!”
宝玉无法,只得重新走到贾政跟前,贾政道:“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我要你每日练二十张字,如今东西在哪里?”
宝玉不禁吓呆了。那时贾政吩咐后,他虽碍于严父威压写了几日,后来渐渐因贪玩放下了,以为贾政不过随口说说,不想今日真的要检查,道:“在我房中柜子里,她们不知道的,还需我去取。”
贾政点点头道:“去拿吧,晚饭时候送到我书房里,若迟了些儿,仔细你的皮!”
宝玉心急如焚,慌慌张张到了潇湘馆,对黛玉道:“不好了,老爷今日找我要字纸儿,我一时间哪里凑够数给他!”
黛玉道:“当时我就劝你,好歹每日写些儿,如今果真抓瞎。你还缺多少张?”
宝玉垂头丧气道:“我那里只收着百来张,其他的都没写。”
黛玉算了一下:“史妹妹在二姐姐那里玩呢,如今我们赶过去叫她们帮帮手,再叫上探春那丫头……唉,似乎也赶不及了。”
两人正在发愁,忽然宝钗来了,她见宝玉在有些意外:“不想宝兄弟也在。两人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黛玉说了事情始末,宝钗笑道:“我当是什么。亏得遇见我,否则再难寻出第二个人帮你们。我那些时瞧宝兄弟练的字体有趣,便仿着写了几张,不知充不充得过。”
宝玉如蒙大赦,慌忙恳求宝钗去拿来瞧瞧。宝钗莞尔一笑,让莺儿回去拿,不多时莺儿抱了一大包字来,黛玉抽出一张细看,只觉得笔迹十分肖像,不留疑心断不会觉得是别人写的,不由感激道:“宝姐姐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宝钗笑道:“我可不是菩萨,菩萨在稻香村里住着呢。这些不过是随便写写的,加上他的字儿怕还是不够,宝兄弟快回去赶一赶,免得老爷骂你。”
宝玉作揖谢过宝钗后,急匆匆回怡红院去了。黛玉和宝钗两人取笑了宝玉一番后,并肩坐在炕上说了些针指之事,黛玉突然笑问宝钗道:“那些字儿,是姐姐防着今天预备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