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道:“我心里有数。”
李纨定下心来,笑对贾母道:“老祖宗这些时身子还好?入了秋这些时,天越发凉了。”
贾母道:“没什么两样,就是吃得少些。偶尔还觉得身子乏力,请了几个太医来看都不见好,白喝不少药苦了牙。”
李纨问:“原来的老王太医呢?”
贾母道:“告老回去了。一时间也没寻着什么好大夫,个个都中庸得很。”
李纨道:“既是如此,我写信问问**子他们,看可有好大夫。若老太太嫌药苦,不妨尝尝娄奶奶娘家送来的蜜饯,我尝着挺好。”
贾母笑道:“难为你,若吃的好了,我再派人来拿。”
两人说笑了一阵后,李纨见贾母精神不济,便劝其休息后自退下了。她带着丫鬟媳妇回到园中走到沁芳亭桥时,却见鸳鸯和凤姐笑嘻嘻在那里商量着什么,便走过去笑道:“你们又在使坏呢?”
凤姐见是她,忙道:“大**子别声张,今儿咱们有得取乐了。”
原来城郊一户人家前来攀亲求助,那老太太诙谐有趣,走了两趟,凤姐和王夫人房里的人都爱她,叫她刘姥姥。此番刘姥姥不空手,带了许多村野东西来,凤姐便留她住几日儿,可巧投了贾母眼缘,今儿正要摆酒请她。
李纨噗嗤笑道:“人家老实人哪里经得住你们打趣,别太过了。”
鸳鸯笑道:“二奶奶便也罢了,大奶奶还信不过我么?”
果然,那刘姥姥在宴席上粗而不俗的逗乐让众人笑得肚子都痛了,就连惜春都忍俊不禁,绽放出了普通小女孩该有的可爱笑容。贾兰笑得直滚在李纨怀里,李纨想拿帕子给他擦笑出来的眼泪,却不小心塞进他嘴里,被姐妹妯娌们好一阵取笑。
下午间贾母和两位夫人请刘姥姥喝茶,说些佛法报应之事。刘姥姥是积年的老人儿,越说越有趣,丫鬟们私下传开来,不一会儿宝玉拉着黛玉来看,宝钗等人也来了,屋里花团锦簇地坐着一屋子人。
“刚才说到的咱们村里那个金哥儿,真是可怜呀。他老子娘花白胡子年纪才生的他,说不得爱若珍宝。不过他命硬,没多久克死了自己爹娘,房产又被叔伯占去,每日东混西混的,全靠大家怜悯接济过活。说起来是个好孩子,聪明得很,长得也俊,只可惜投错胎。”
王夫人叹息道:“到底是报应,他娘老子积德行善,菩萨怜悯方不至于绝后高年产子,怎知生下他后又做错事失了德,才报应在他身上。”
贾母却问道:“他也二十有几了罢?娶亲不曾?”
刘姥姥道:“穷得连住处都没有,谁肯把女儿嫁给他呢!眼下在一户大地主家帮些闲儿,因他活泼有趣,虽说重活儿做不得,吃饭少了他却是没趣。往先他叔伯欺负他,我仗义过,故而他还肯把我拿半个老娘看,时常道:‘如今虽是饿不死,孑然一身,到底没个意思。’”
贾母笑道:“可见是缘分,不然怎么要这话传到我耳里来?我爱替年轻人做媒,怎知最近风不顺,没寻着合适的人家撮合。老亲家,他是你半个儿,既然他想成家,我便给他个老婆如何?”
刘姥姥一愣,道:“怕是不能吧?老太太拿我打趣罢?”
贾母道:“不骗你。他有那聪明劲儿,可见天生不是地里刨食的命。我想起个丫鬟,她生的不错性子也温柔,当年签给咱们家的是死契,本该到了年纪去配小厮的,然而她不见得愿意做一辈子奴才。至于嫁妆我不会亏待她,横竖服侍了我好几年,将来安安分分做个主母太太罢。”
刘姥姥欣然道:“若真如此,我替那混小子好好谢谢老太太了。将来生下孩子,抱着来给老太太请个安磕个头,要他们好生念着老太太的恩。”
贾母笑道:“好呀,到时候必定给个大红包。”
袭人得知自己被贾母送给那个破落户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她哭着到贾母跟前求恩典,贾母冷冷道:“你不要痴心妄想!我当初怎么对你说来,你后来又是怎么做的?打量我上了年纪,就做些欺上瞒下的事,早着呢。我还了身契给你,已是仁至义尽,去罢!”
袭人苦求无果,最终只能含泪磕头回家准备去了。宝玉本想找借口和贾母说袭人之事,不料贾母来这么一手,意外之余也有些怜悯,派人送了袭人一些东西算是添妆。
李纨得知宝玉的做法后不置可否。明面儿上袭人是被优待出嫁的,贾母和几位夫人奶奶赏了她不少东西,嫁妆也凑了好几十抬,在乡间算是极为风光了。那金哥儿天上落下一个老婆,又得了如此一注意外之财,不免重置房屋田地,像模像样做起人家来。袭人复了本名花珍珠,起初她镇日心如死灰,后见丈夫待她极好,自己也不用再受气后,渐渐回转过来接受了此事,一心一意帮助金哥过起了小日子。至于后来生——
作者有话要说:打滚求包养求满满的爱=3=~~
☆、47第四七回
话分两头,商定好袭人与金哥的婚事后,贾母因喜爱刘姥姥机变,多留她住了几日。 临走时,平儿把众人给刘姥姥的东西一样样给她看,道:“姥姥不要嫌东西不好,将就着带回去使罢,也是来咱们府里一趟。”
刘姥姥见众人如此厚待她,态度又这样谦逊,忙道:“姑娘这话可真叫我生气了,这些东西不叫好,天底下还有什么好东西呢?我不知修了什么福,这样体面起来,在这府里住几天竟是把世上好东西都见识过了。如今开了眼界,原先稀罕得不得了的庄子里大地主家也算不得什么,回去后也可以说嘴个几十年。”
凤姐在旁边屋里炕桌上看丰儿递过来的给刘姥姥东西单子,低声笑对丰儿道:“这回稀奇了,咱们的菩萨奶奶一样都没拿出来,难道刘姥姥恶了她?”
正说着,素云过来请刘姥姥。凤姐点点头,要平儿和素云一道把姥姥送过去。刘姥姥来到稻香村,只觉得熟悉中又带着雅致清贵,爱得不得了,对李纨道:“原先随着老太太来奶奶这里一趟,心里就喜欢得紧。按说咱们庄子里人家大多也是这样,为什么咱们的屋舍就透不出这样味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那是货真价实的,我们这里不过取个样子罢了,哪里就靠这些菜果过日子。平时四五个婆子天天收拾打扫,还有两个侍弄花儿的老妈妈像伺候花园子一般照看着,所以看起来干净整洁些。”
刘姥姥笑道:“我说呢,奶奶这院子里的菜瓜个个生的这样俊,原来是瓜果的身子花儿的命啊。”
这话说的有趣,众人都笑了。李纨拉着刘姥姥在里屋坐下,吩咐把给她的一箱子东西拿来给她看。刘姥姥直念佛:“怎么好叫奶奶这样破费?”
李纨道:“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给孩子们玩罢,衣服都是新的,我没穿过,你也不要嫌晦气。”
刘姥姥听见这话,忙站起来道:“我们乡下人不讲这些,听说如今大户人家也不怎么忌讳了,奶奶千万不要多想。”
李纨笑道:“快坐下,我都没急呢,你倒急上了。其实我们府里也不在乎这些,姐妹妯娌们也和我常混着穿,我是怕外头有些地方讲究这个,才与你说一说叫你安心。”
刘姥姥握着李纨的手叹息道:“我的好奶奶,你这个模样这个性情打着灯笼都难寻,只可惜命苦了些。咱们那儿要是有姑娘守寡,断然没有为个牌坊葬送了人家一辈子的,是好是歹还需寻个人嫁了才是。清名值几多钱哩?我也是守寡过来的,里头的滋味最清楚。白天房里空荡荡,晚上炕头冷晃晃,那长长夜儿是好熬的?人就活那么几十年,莫要苦了自己。”说完后刘姥姥忽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红脸道:“我刚刚那些话不是那么个意思,奶奶你别……”
李纨笑道:“放心,我不同别人说,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
刘姥姥又和李纨说了许多事,李纨吩咐人摆饭招待她和板儿,两人吃得抹嘴咂舌的来道谢,李纨派人送他们回凤姐那里去了。
刘姥姥走后,李纨拿剪子在炕桌上剪艾草荷包要用的缎子,才剪了几块,心头忽然浮起刘姥姥那番话,心头百般滋味。
民间再嫁并非难事,像那种贫苦人家,嫂嫁小叔或者另寻人家都是相当普遍的事。守节立牌坊的也有,不过毕竟是少数,做娘老子的大多不忍看自己姑娘受苦,宁肯条件松些儿,也要把女儿再嫁个丈夫。
然而大户人家爱脸面,又不缺供奉家中寡妇的银钱,因为各种理由,再嫁的较少,有孩子再嫁的更少。贾府里头虽乱,外头名声却好,更不能容忍这样事情发生。
即便能容忍,李纨也不会改嫁的。兰儿不能有一个改嫁的娘,她不能……至于冷清的日子,她已经习惯了。
李纨拿起缎子比了比,按照预先想好的式样缝制起来。因心不在焉,没几针就刺破了手指,李纨把指尖放在嘴里含着,心思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晚间贾兰和李纨一起吃饭时,他忽地道:“娘,他要成亲了。”
李纨一愣:“谁?”
贾兰道:“长安侯,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