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冷笑道:“你是你,太太是太太,两件事别搅在一起说。奴才不守规矩,给主子抹黑添事儿的还少了?就今天这件,太太知道了没有骂我的,只有夸我的,你尽管去回。至于大奶奶,她断然不会怪我,只在咱们交情。送客!”说罢吩咐丫鬟把门重重关上,随即又吹了灯。
周瑞家的连连吃几个瘪,早是又羞又愧,道:“在这府里熬了这些年,越发熬出脸面来了!”
里面传来绣橘的笑声道:“嫂子快别打嘴,脸面是自己挣的,也是自己丢的,哪里怪得了别人呢。”
李纨问周瑞家的:“嫂子脸上疼不疼?依我说还是别查了,再闹下去都不好看。”
周瑞家的连连道:“我还有几个胆子敢查哩!今日是奶奶亲眼看着,我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反受这一场欺辱,真个是心都灰了,往后还是轻易不要往这园子来罢,都是刺儿草!”
话虽这样说,周瑞家的少不得往几处守夜婆子查了一番,捉到不少喝酒聚赌的,又有些多出来的蜡烛灯油之物,狠狠发泄了一番怒气后,锁了那些人在房里,只等天亮再问话。
闹腾到此时,李纨也有些乏了,问周瑞家的:“也算查完园子了,嫂子可要回去歇着?”
“奶奶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罢,我顺手再把姨娘的院子也搜一搜。从前就听说太太屋子里头有丫鬟偷了东西送到赵姨娘那边去的,周姨娘也难保干净儿。”
李纨笑道:“你气还没撒干净呐?罢罢,我再走一趟。”
周姨娘处可怜见儿的没什么东西,赵姨娘处却搜出不少,有些东西一看就是王夫人屋里的,周瑞家的得意非常,很是恐吓了一番,后往她丫鬟房里去搜了,吓得她直瑟瑟。李纨安慰她道:“姨娘不要慌,这些东西我先替你收起来,到时候替你求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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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抓着李纨手道:“好大奶奶,多累你,我真不知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还请大奶奶把这事瞒了去。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了,全丢了罢!”
李纨觉得好笑,又是一番劝慰。那素云帮赵姨娘收拾被烦乱的杂物东西,忽的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物件,不由得脸色一变,四下打量无人后偷偷藏进袖子里。
王夫人问起搜查之事,周瑞家的原想添油加醋激怒一番,后来想起李纨叮嘱突然醒悟过来,只道:“都清清白白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唯有几个婆子吃酒误事,其他的也罢了。”
王夫人疑惑道:“果真如此?看来一次搜检也不见得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往后再查几次罢。”
周瑞家的心内叫苦连天,道:“夫人,咱们这样人家,自己搜自己到底传出去叫人笑话。若夫人有什么看不过眼的,直接叫来撵出去就是,何必为了几个坏的伤了其他?”
王夫人道:“你知道些什么!我自有主意。”
且说李纨查完夜归去时,素云见她疲惫了不敢做声,只苦苦等到第二天李纨起床,才对她道:“奶奶,昨儿我在赵姨娘房里瞧见一样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素云见房里只有碧月再无其他人,拿出一个卷轴儿,李纨一见那熟悉的纸样不由得心头一跳,待展开来时险些不能再呼吸了——长安侯周讷的画像!
素云见李纨脸色苍白,三下两下将画儿给撕掉,又丢进炉子里一把烧了。碧月扶着摇摇欲坠的李纨咬牙道:“奶奶,原来都是赵姨娘弄的鬼!平时就说她为人歹毒,把个好好的环哥儿给教坏了,昨儿亏咱们还替她说情,今后不弄死她,咱们也不用过日子了!”
李纨勉强定神道:“这事说不清且不要莽撞,那画像不见得是她的,有人栽赃陷害也未知。如果真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害咱们?”
碧月冷笑道:“还能为了什么?咱们太太肚子争气,生了哥儿又生了当娘娘的大小姐,如今亲孙子又结了好亲,越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平时见了太太这边的人和乌眼鸡一般,恨不得生吞了才解恨。咱们倒了这种大霉,太太脸上也没光,到时候随便往谁身上一推,咱们自己先斗起来,她等着看好戏呢!”
李纨哑然无言。她颓然靠坐在椅子上,缓缓道:“你们先出去罢,我好好儿想一想。”
素云和碧月掩门出去了,李纨看见方才碧月撕碎的画像有一片儿落在了香炉之外,慢慢蹲下去捡起来一看,却恰好是周讷的眼睛。
那双酷似贾珠的眼睛一下子催醒了李纨刻意封锁在记忆之中那短暂的几年彩色时光。那时,怀着身孕的她穿着轻纱裙儿坐在葡萄架儿下,贾珠笑吟吟坐在她身侧,轻轻搂着她,低声念着几句他写在她扇子上的闲诗:
朦胧夏夜闻宫笛,
月色隔栏裁罗裳;
推窗循声仰头看,
音消雾淡心苍茫。
路繁忘岐为常事,
朱颜不过鬓染霜;
勿抛珠玉落画扇,
应惜美景世无双。
“你读的是什么?”李纨闭着眼问道:“这诗写的不好。”
贾珠笑问:“为何不好?”
李纨道:“这诗分明说的是一个女子慕恋而不得,你还要她欣赏这婵娟美景,可不是强人所难么?”
贾珠道:“这世间总有东西得不到,或者要失去,若总看不开就是自己太笨了。笛声清远,虽不得见吹笛之人,心中时常想念一番,借着那思慕受用月色,岂不是更觉有情?人生苦短,几十载就那样过去了,若将来我先走一步或者你先走一步,留下的人决不可哀绝太过,更要安享人生才是,这才见宽慰另一位的心。当然,我还是更想与你白头到老携手离世呢。”
李纨睁开眼睛,却见他充满温柔笑意的一双眼睛。她不禁耳朵发烫,羞涩地低下头去。
往日的场景逐渐消失后,李纨的泪珠一滴滴落在手中那残像之上,贾珠的眼睛瞬间变回成周讷的眼睛,又很快被泪水模糊掉,成为一滩乌墨。
你走后,万物失色,又何来美景呢?
李纨用帕子捂住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37第三七回
记住哦! 李纨正在伤心,忽然外头有丫鬟通报说莱四奶奶来了,便知是来福,慌忙舀帕子揩过眼泪,吩咐人带她进来。
来福笑盈盈给李纨施过礼后,两人挪到炕上说话。李纨笑道:“我估摸着你必定这段日子过来,不想今日就来了。”
来福道:“主子刚才似乎哭过,是有不遂心之事?”
李纨道:“沙子迷了眼睛而已,我好好儿的哭什么。”
来福见此知其不愿细说,便把园林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递上册子道:“今年雨水少,又下了几场雹子,故而收获有减。好在富贵上个月新寻得一样灵物,极是容易栽培,不到一月就可收一茬,此番全都收拾好带过来了,主子清点一下。”
李纨见来福起初告艰难,心里就有些失落,后来见多发些一样灵物,收成也不错时,顿时喜上眉梢,忙翻开册子查看,只见上写:
满山红树一千三百二十七株,共收满山红一万八千零三十颗,预估折价一百八十万零三千钱;
纯阳草共收割七百一十斤,预估折价三十五万五千钱。
另购相邻草场山地共两百倾,皆是荒野无主之地故官府许折价一半,共花销……
扇儿道:“你做的很好,其实我先前就想和你说了,要是找到新灵物种苗,宁可多破费些银子,也不要在这上头省钱。”
来福笑道:“若是主子这点心意我都体会不到,也白侍奉一场了。收好的东西都在主子之前给我的这个匣儿里,主子看过后就舀去那边罢。”
李纨收下匣儿,吩咐素云端了一桌客饭来,留来福用午饭,又叫碧月舀了银票给来福。两人说了些园林之事,越说越高兴,干脆也不让来福走了,定要她歇几天再去。
来福在贾府住了几天后,敏锐地发觉贾府的漏洞和管理方式上的最大缺陷,口内不言,面上却有几分叹息之意。李纨心下明白,道:“你和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不同,也算是半个仙子了。咱们府里亏空大,主子奴才却又安享荣华富贵,一日比一日地下去了。”
来福见李纨提起,便直言道:“根是错的,施再多肥,浇再多水也只是加快腐烂而已。我瞧这府里进项减少,花费却一如既往豪奢,此是一件;又因蒙圣眷风头正劲,人情来往也大大增加了,许多都是只出不进的;最后就说内管家的一块儿,各房里进项一并交公,花费却是一样的,大家便只有争多没有节省之意,横竖多花多占,少花吃亏。像这般光景,贵府能再撑个两三年就了不得了了。”
李纨频频点头,如醍醐灌顶:“你说的且是厉害!简简单单几句话儿,竟是像把这府里的弊端给一刀切开了。”
来福笑道:“只是些浅薄之见罢了,主子若有心整顿,到时候少不得一条条详细写出来供主子参详。”
送走来福后,李纨径直去了星云界。此回她手中有钱心中不慌,便不紧不慢地逐个店铺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先在一家店铺买了一个预警角,看起来和犀角一般,挂在墙上也很有观赏价值。这个东西天生有感知灾难的功能,一旦灾难要降临主人身边便会自己呜呜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