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的透亮的眸子,在光影里,仍是忧郁着,每当漾着善良的笑,而他却总是可以对我说出残忍的话,一如多年前。他也可以在拉着我的时候,将我推进悲痛的悬崖,我抚上那朵牡丹,是它遮住了,他曾经对我冷酷的痕迹。一支冷箭,早将我跟他的恩情刺穿了。
“本王自知欠你,为了无双安心,本王愿意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遇到什么事,只要你来求我,本王可以对你相助一二。”
应该满意了,只是豆蔻年华的一场臆想,换来一个王爷的承诺。我笑着,却觉得酸楚,隐忍许久的泪,悄悄滑落。
想起多年前,有个老者为我算过命,说我是一个终是无爱之人,一生情缘羁绊,却终为前缘所误,爱不得人,恨不得人。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一个最美的地方,便是我的归宿,四丈殿堂则是我指点乾坤之所。他的话,我不能很明白,却知道,爱这个字离我太远了。
抬手掩住口,将欲冲口而出的呜咽忍下去,闷声道,“多谢王爷,他日麻烦之时,劳王爷费心了。”
不愿再听他多说一句,我掩住口,泪水溢出眼眶,我撑开伞,遮住自己的脸,如今,却是连哭都不可以了。那只会令他困扰,一个无心与我的人,再多的泪也是徒然。而我甄懿,绝不是用泪来羁绊一个人的。
“本王还有事在身,不便与纯婉仪多说,希望纯婉仪,心想事成。”
他转身离开,修长的身影在薄薄泪光里模糊。
“不爱宫墙柳,只被前缘误,若这样相见,不如不见。可是,你还记得‘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对我而言,已是足够。但愿,泪流尽,情缘已了。”
自此便是陌路了。我收回凝在他身上的目光,再无心流连碧荷。转身,拭干泪,回了我该去的地方。
长生殿又开始寂静了。我丢下伞,唤了几声婉言,没有人出来。也好,我走到后院的亭子,繁郁的华樟树,拉了长影子。我在影子下,呆站着。又是夏日了,很久以前,哥哥总是为我荡秋千,我很年幼的时光,说来还是平静安宁的的。
可是,自从哥哥手握虎令之后,哥哥的手便永远握着剑,再也没有为我荡绳了。哥哥死后,爹爹一下苍老了,娘亲也变的奇怪,胡言乱语,后来硬是送我出家,若不是师傅,只怕,我已经剃发修行了。
长发为君留,它终还是留长了,而得到它的,是一个拥有六宫粉黛的男子,清俊的脸,略带温情的大掌,带着君王的霸气,牢牢的抓住我,进而占有了我。这就注定了,即使没有仇恨,我也要处心积虑与人相争。若我甘于平庸沉静,自然是不需要的,可我清楚我不是那样的人。
“主子,你怎么在这,奴婢可找您好久呢。”
婉言像是从宫外跑回来的,气喘吁吁,鼻尖上浸着汗珠,拿着丝绢扇个不停。
我问,心底尚在痛,语气死灰般无力,“什么事,你跑得这么急。先不要急着回答我,好好喘口气儿吧。”
婉言缓过气,只说,“主子,您先答应奴婢,听了不会着急。奴婢才会告诉您,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我点点头,微微笑道,“婉言,你说吧。我听着呢,天大的事,也有别人扛着呢。”
婉言神色凝重,缓缓说道,“太医诊出容妃有了两月的身孕了!”
容妃有了身孕?
第二十七章 天子薄幸杀机四起(一)
第二日起来,皇帝下旨命六宫妃嫔聚到长春宫。
容妃的确有了身孕。一番仔细的诊断后,傅清阳下了结论,确实已有两月了。魏扶风喜不自禁。身为一个皇帝,魏扶风仅得一个皇子,数位公主,容妃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件大喜事。母凭子贵,子仗母立,容妃无疑赢了漂亮的一仗。
魏扶风轻揽着容妃,两人交颈相依,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而他的手,轻抚在容妃的小腹上,喜悦的表情和温情的大掌,都刺痛了我的眼。再也不想看下去,我摆袖离身。婉言没有跟来,我寻思上大明宫一趟。
恕充容说笑的开心,良妃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我,见我转身离开,她也跟上,也不说话,只是摘了朵芍药,笑着递给我,“纯婉仪,你看,这花开的真好。不过,还是会花落枝头的。有时间,上你的长生殿坐坐。”
我回笑,“那敢情好,臣妾也着实烦闷呢。”
出了宫门。曹得全立在门外,难得没有在主子跟前献媚,他看我出来,神色极不自然,待良妃走后,居然对我行礼,“奴才见过纯婉仪娘娘,娘娘吉祥。”
我冷哼声,“免。我可受不起,曹公公您的大礼呢。这几月的敬事房,压根儿就没有记录容妃侍寝的案子。容妃是怎么有的身孕,曹公公的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只是佩服,曹公公,您做人的功夫,实在是高,如我等是万万不及的。”
适时,傅清阳走出来。他像是没有看到我,跨门槛的时候,不小心踩空,好在他稳住身体,只是把药箱打翻了。曹得全上前帮忙捡拾,傅清阳沉着脸,亦难得没有回笑。
曹得全面上尴尬一阵,等他走了,而对我笑着道,“婉仪娘娘,奴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皇上便要瞒着主子,去宠幸容妃娘娘。做奴才哪敢多半句话,娘娘有娘娘的无奈,奴才也有奴才的难处。”
我摆摆手,不愿再听,曹得全追上来,悄声说,“皇上的心在容妃娘娘那,奴才也只能顺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再则,奴才以为,娘娘不应该这样被宠爱。做皇上心里的人,而不做皇上身边的人,娘娘的辉煌前程便指日可待了。”
“曹公公,你这是?在为我着想?那我问你,皇上何时上的长春宫?”我嗤笑一句。
曹得全神色沉重,“快三个月了。娘娘近日行事,漏洞百出,戏法拙劣,先后错了两件事。奴才以为,再这般下去,娘娘将来的路,怕是走不远。”
“哦。”我微微信服,进宫之后,我实在不如往日沉着。而皇帝,竟可以哄着我的时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柔情。心底是微微生疼的。
曹得全隐在墙阴下,说道:“其一,不应该杀袭云,此女是皇上未登基前最宠幸的宫女,蒙受过几次临幸,后来御赐给了尚未入宫的静妃。所以,她可以算是皇上的少年伴妾。即使是容妃,对她也是诸多袒护。而娘娘的所为,皇上就说了一句话,朕宠幸的人,总是落个旧人哭的下场,纯婉仪心肠也甚是硬朗。”
我近日行事,竟是这样不周密,处处显见破绽,幸而我风头正起,否则有心人趁机陷害,只怕,我的下场,真会叫这奴才料中了。
心头吃惊,而我面上已能沉着不露,微微笑道,“多谢公公,我真是糊涂了。不过,公公为何总是为我着想呢?”
曹得全的眼神凶狠起来,即使笑着,也令人胆寒,“娘娘不必多问,奴才就是个奴才,风往哪吹,香往哪飘,奴才的狗鼻子,闻得可清楚呢。”
如此,我放下些许担心,问道,“那公公的第二错事是什么呢?”
他扬起拂尘,四下一望,倾身道,“第二便是,娘娘以为有了皇上的宠爱,就可以扳倒容妃,实在大错特错。皇上的宠爱,永远不能作为靠山,尤其是面对容妃的时候。娘娘需要的是,要将手伸长一些,才能夹到美味。”
我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那我要把手伸到哪去,皇后还是谁?”
曹得全摇头,“娘娘已经得了皇后的好感了,否则,你入太极宫那天,皇后娘娘绝不会没有动静。娘娘需要强大的势力依靠,所以,奴才说的是——朝堂之上!”
我惊的后退,低声喊道,“你疯了。朝堂之上,那是朝廷,是天下。历来后宫不得干政,若后妃干预朝政,一经发现,那是要杀头,抄家灭族的罪。”
曹得全赶紧捂住我的嘴,低声叫道,“我的祖宗哎,你可小声点呀!”
“曹公公,皇上要摆驾关雎宫,让你伺候着呢。”
一个小太监跑出来,曹得全匆匆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名字,“傅太医,傅清阳,娘娘可用。”
傅太医,七驸马,出尘俊逸的男子,医术高明,地位低微。眉目淡定的人,他也有野心吗?我摇摇头,不去想曹得全的话。转身,往大明宫去。
稍后,我便后悔没有带婉言一起来。在往大明宫的,那条岔道那,琅铘苏闻懒散的靠在梨树下。蓬茸的梨花下,他的脸白的几乎透明,嘴角是倔强的弧形。他生来男生女相,心思难捉摸,这样的人,尚且要敬而远之,更何况他是容妃的弟弟。
我以袖掩面,只求快快离开。初始他仍靠在那,不做反应。待我走了几步,他突然跟了上来。轻缓的步伐,没有迟疑的一直尾随在后。
眼见快到大明宫,未免再有不妥,我刚待转身喝问,琅铘苏闻却探手将我拽住,“桃花芙蓉浅遮面,纯婉仪的娇羞妩媚,全在那如玉的皓腕,眉目的顾盼流转间。令臣,很是难忘!”
我挣脱他抓住我肩头的手,应声讽刺道,“琅铘大人的风流,一而再的对我表露出来,大人你是以为,你抓了我什么把柄,我便要受你要挟,任你羞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