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医,奴婢有一事想问你。若是无孕,时常以麝香入浴,可有不妥。”婉言问道。
傅清阳思索片刻,“自是不妥,时常入浴,自然身有沾尘。而此物易渗人体,所以古有后妃以此物修饰容颜肌肤。时日一长,只怕会绝了生育。而娘娘,有孕碰了麝香,要保胎实属不易。”
“傅太医,你尽力而为便好,能不能留,就看上天的安排吧。不过,他既然没有走,我想,我总是有办法留下他的。傅太医,身为第一左院判,不同于别人,你定然是有办法的。至于,该让什么人知道,傅太医也不用我来提醒了吧。”
他忍不住笑出来,“臣实在是胡乱操心了,娘娘扣顶高帽子下来,臣也只好戴上去。不过,恕臣直言,娘娘并不向别人说的,心性良善,却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子呢。臣,拜服!定为娘娘守口如瓶。”
我抚上小腹,真的有孩子了,却无为娘的喜悦,前方,有好艰险的仗要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三十章 长生殿的哭声(一)
长生殿忽然就忙了起来,有做不完的事儿,除了婉言能得闲,长喜和晴玉两个,却是没一刻消停过。长喜私下问过婉言,是不是他做了错事,主子才这般罚他。婉言瞧了他破皮流血的手,那是修葺墙角时,被砖块砸伤的。她狠下心,说是问了这话,更是该罚。长喜便又多了打扫庭院的差使。
晴玉自然是一声不吭的,还帮着抢了婉言洗衣的事儿,只是衣衫的边角,总会缺破一些。这日,她收了透晒好的衣裙,婉言仔细看了,便与她道,“晴玉,这夏天儿的衣裙,好洗省事,你手下搓的劲儿,也省着点儿使。该你做的事儿,还多着呢。”
“哎,我知道了。可谢了婉言姐姐提醒,回头,我就去缝上。”晴玉还是天真单纯的笑,眼角现着一丝纹路。
婉言摆首,淡笑,“好了。我会缝的,你下去吧。过几天,有大事了,该你忙的多着呢。”
晴玉的脸色不变,笑着退下。是夜,长生殿跑来了一只黑猫。浑身黑的邪气,尾巴尖上有一小撮白毛,甚是醒目。它的眼睛,有一只流着脓水,斑斑血迹粘在眼睑周围。乍一看,龇牙咧嘴,带着恶相的猫脸,甚能吓人好大一跳。
婉言一看,堂里多了只留着白尾的黑猫,操起掸子便去追赶。那猫挨了一记打,叫得凄厉,四下乱窜。我虽是不喜欢这猫,还是招呼婉言停下,从膳桌上端了一盘东西,让婉言递过去。
那猫缩在门槛处,嘶哑的叫着,婉言刚把东西放在它面前,这猫就扑了起来。“婉言,小心!”我吓了一大跳。幸而婉言提防着,一见这猫弓起了身子,便闪开了,但是手腕仍被抓伤了。尖利的猫爪染着血丝,继续张狂的在地上磨着,鼻腔里哼哧哼哧的出着气。
屋里安静着。晴玉突然开口,“奴婢在家时,曾听村里的老人说,尾巴带白的黑猫,是不吉利的。它在哪现身了,哪里就会不吉,煞气厉害的时候,听说还会死人呢——”
婉言捂着伤口,只是出了点血,到无大碍,她不悦的打断晴玉的话,“你这丫头,尽说些有的没的,也不怕冲撞了主子。什么不吉利的,这是皇上的寝殿,天子脚下,什么鬼鬼魅魅,都也别想容身。”
晴玉面色不好看,满脸委屈,支吾道,“我就是那么一说,没别的心眼儿,主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主子吉人天相,又有皇上龙威加身,自然凡事否极泰来。”
婉言越发的冷了脸色,“你瞧你,什么叫‘否极泰来’。不会用词,你就甭用。今儿没事儿了,你收拾收拾,下去睡吧。”
我抹了抹嘴角,笑道,“鬼魅尚且可怕,但是,最诡秘难测的却是人心。不过,我真是庆幸,有婉言,有长喜,还有你晴玉。因为,你们都是我的人,我相信你们。”
她欣喜若狂,声音颤抖,“奴婢一定尽心服侍主子,能得主子几句话,对奴婢而言,也是天大的荣幸了。”
我笑笑,回了内室。婉言跟进来服侍,帘外,那只猫叫的更是凄厉,闻之令人心颤。我忽然觉得腹中隐痛,赶紧躺回床塌。
夜里,我睡的迷迷糊糊,有人在身畔躺下,轻揽过我,在额际吻了下,带着炙热的气息。后来,钻进薄被,拥着我睡了。
及天明了,婉言伺候我起身,才知昨夜是皇帝在此留宿,那只猫一晚安静着。稍早起来,婉言才发现,那只猫不见了。我心知,恐怕是担心惊扰了皇帝,坏了事,这才把猫弄走了。
婉言问,可要找那只猫,我摆手,嗤笑道,“不急。好戏还没开演呢,等他们折腾够了,破绽露的更多的时,再行事也不迟。眼下,凡事忍忍。”
而这一整天,晴玉忙东忙西,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得了一会儿空。我睡了个觉,适时醒来,黄罗伞帐下,夜风习习浸人。
皇帝今夜招幸秦宝华,我早早用了膳,歇息。看来,夜里并不会清净。果然,到了深夜,凄厉绝寰猫叫响彻长生殿,接着,“砰”,一个黑影死命撞在了喜格窗棂上。
婉言掌了烛,我随后出去。那只传说不吉利的黑猫,落了个剥皮的下场,极是血腥。婉言吓了跳,我却镇静着,亲手担了人命,此般情形已能镇定,暗笑伎俩的俗落。晴玉自然出现了,吓的惊叫一声,到不曾翻了白眼,晕厥过去,只是掩了口鼻,厌恶的别过脸。
晴玉手中的丝帕扬了扬,墙头的那个黑影便沉下去。我抿紧唇,忍下怒气。扶上额头,虚弱一句,“婉言,可不得了了!快扶我进去。哎,可吓死我了。造孽呀!多好的一只猫。晴玉啊,劳你和长喜,快快把这脏地收拾了。”
她愣在那,婉言催促道,“你快去吧。可不要让主子再瞧见了,呸呸呸,真个不吉利!”
我捂着肚子,吓的闭紧了眼,“婉言,今晚在屋里守夜吧。皇上不在,我这心真个不定。不定夜里,再来一出什么事。”
“哎,奴婢在呢,主子宽心些。主子吉人天相,万事顺哉!”婉言抚着我的背,将我扶进去,关门,搁上栓。门外,分明是一声得意的笑,而后掩下。
我甩开丝绢,压低嗓子道,“真个歹毒的女子,饶是我也做不出的事,她做来到是顺当。”晴玉扬帕时,我瞧见了她手腕处深深的抓痕,可见,那只剥皮黑猫,不会是墙头人所为。
婉言满脸不可置信,“晴玉,真真的想不到。不论是人是物,奴婢见过更凄惨的。但是,此次,只要一想到是晴玉所为,头一次觉得心寒胆颤。”
我吹熄了烛,免了屋外的窥探,低低一句,“越是这样的人,越是看来无害,心狠手辣起来,就越是旁人所不及。”突然想到秦莲那去,我觉得奇怪,近日凡事总会连到西雪,要么便是秦莲身上。
婉言叹气,回了窗边入睡。我只能随她独自想想,困意上来,自有了身孕,便越发嗜睡了。我躺回床,沉沉睡了。
又是一场梦魇,袭云飘飘荡荡寻到长生殿,惧于门前的两座石狮,幽怨哀恨的哭着,眼里浸着血泪,口鼻不停的溢出浊黑的血水。突然,石狮被人泼了血,她化作了虚无,我却分明的感觉到,她越来越接近了。
后来,迫人的虚寒停在窗外,幽幽呜咽着,心口不由得“砰砰”跳起来。那哭声哀怨含恨,哭得人毛骨悚然,窗外的黑影正慢慢穿进来,鬓角浸了冷汗,莫不是真有冤魂索命一说。可她不是冤魂,要是也是青屏,姑姑。
我翻身起来,厉声喝道,“生前行事歹毒,我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奴才,怎么,如今前来索命?你莫做此想,若相安无事便罢,否则,我要你连鬼也做不成!”
袭云的魂,还是待在窗外,不依不饶的哭不休。我生出怒气,活着受你的嚣张,死后还要叫人怕你不成?
“我从不是信佛之人,什么极乐西方阿鼻地狱,一概不知。论语云‘敬鬼神而远之’。但我甄懿心中,没有神佛,自然也不敬鬼神。我杀你,是因为你该杀!你生前行恶,我能杀你,你做了鬼,一样不是我的对手——”
我狠狠说着,使劲推开竹窗,一团黑影惊叫散开,化了虚无,低低的呜咽,慢慢远去。
“主子,主子,快醒醒!”
有人在推我,我一下惊醒,原来是梦。婉言掌了宫灯,披着长袖单衣,神神秘秘的遮掩着烛火。
“几更了?”嗓子有些干涩,身体出了一场虚汗,婉言放下灯,递了水杯过来,我一边喝着一边问道。
她捧上灯,“四更不到,主子,你听,像是有人在哭。”
声声长长,凄凄哀哀的哭调,断断续续的传过来。我掀开褥被,反手系上润色披风,推门寻着哭声找过去。
哭声是从长生殿左面,早已封门的宫房里传来的。绕过一口枯井,白底朱字的封条还是崭新的,一把铜锁把着门。哭声越来越急促,令人心烦。我一把拽上去,铜身锈迹斑斑,早已洞空了内里,失去锁门的用处,我才轻易的拽开了。
婉言拉住我,脸色苍白,“主子,你听,哭得这般凄惨。这屋子前些年闹鬼,还是请了道士,再看个究竟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