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延闿点点头。他一直立在船头看着救助。
风越来越大,雷声也跟炸了一般,一道道闪电将天空撕裂,瞬间照亮。借着那亮光,章延闿发现那些小船已经驶离,船也渐渐的沉了。
“是哪里大爷说救一个人五两银子的?”
船家忙回应着:“这里,这位章老爷。”
很快便有小船摇了过来,一个人举着火把朝这看了看,对着章延闿道:“是你叫的么?”
章延闿点着头:“人呢?”
那人指了指自己船上躺着的两个人:“在这呢。”然后将手一伸,“两个人,一个五两,一共是十两。”
在边上伺候的顺儿一看,那两人躺着一动也不动,忙道:“我们老爷说的是救活的一个五两,你这明明都没气了。”
那人却是不管,只是道:“你好生不讲信用。方才是你们说的,救一个人五两,并未说明是活的还是死的。”
章延闿对着顺儿道:“哪个叫你多嘴?”上前一步,拱手道,“有劳壮士。”
世芸已经进去开了箱子,取了十两银子出来,递给章延闿。章延闿再亲自送给那人。
那人接了银子,掂了掂又递回去让剪开了:“莫不要是铅搁在里头的。”
顺儿已经觉得不服气:“难不成还要骗你们不成?”
那人冷笑一声:“说对了,我还真怕你们骗我。我们出一趟也不容易,好几个兄弟还下水。如今风也大,浪也大,水也冷。我们兄弟也是拼了命去的。”
世芸道:“顺儿你如今话也多了,难不成娶了媳妇,叫媳妇带的?”
顺儿马上涨的通红,簇水却是不满,冲世芸跺脚:“奶奶,你这是说什么呢?什么叫我带的,他本来就是个话多的。”
那些人听了,顿时笑道:“原来是个母老虎!”
这也救了不少的人上来,章延闿前前后后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世芸看着那渐干的银子,不由的头疼起来,人到是救了,可是这日后还是要置办家当的。那十几个已然没命的还要买棺材葬了。又是要花钱的。
船再次开出,不过是一日四十里水路,便到了郧县。
下船,还不等船家搭了舢板,那码头上的人便拥了上来,一个个争着要帮着搬运东西,顺儿好不容易挤出去,寻了三辆车,又点了三个脚夫,商量好价钱,这才往县衙去。
一说去县衙,那车夫都用怪异的眼光瞧着他们,就连那脚夫也怪模怪样的。
世芸甚是奇怪,这里的人对官府的人格外的仇视。一路上章延闿看了多少的卷宗,她也看了不少,知道这里大部分都是流民,朝廷数次围剿,这些人对官府格外的仇恨。
“罢了,顺儿,你拿着你爷的名帖到县衙,让衙役来接吧。”世芸只得这么道。
那车夫跟脚夫却是不肯了:“这位奶奶,您已经定了咱们,怎么能换?就是换了,也要把这钱给了。”
他们哪里肯让到手的生意溜走,你就是不愿意坐他的车,但你也要把钱留下来。
世芸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不肯接生意,倒让我好生为难。”
车夫请了世芸他们上车便走。
行了半日,只觉得不对劲,好半日还未到地方。
章延闿挑了帘子瞧了瞧,这地方不对,怎么越走越冷清了:“这不是到县城的路吧?”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突然的刹车,撞的章延闿冲向了前头,世芸忙搂住女儿,哄着受到惊吓哭闹的女儿。此时,一只大手伸了出来。揪着章延闿将他拖下车。
“什么人?”
大手半途又停了下来,却是董维运从后面车跃了过来,见那人打开。
那些个车夫脚夫不晓得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握上了大木棒子,甚至还有一两把大刀在手中,这是要打劫……
这些流民又怎么能同董维运这个训练过的军士相比,一个个瞬间被打倒在地。
他们也知道今日遇上的不是善茬,也消了打劫的心思,只想着能够全身而退。
“还不快滚!”董维运一声怒吼,震得那些流民愣了愣,便要跑。
“等等!你们回来!”章延闿叫住那些个人。
他们不晓得章延闿又要耍什么花招,一个个不敢停下,脚步跑的更快,深怕章延闿要把他们抓到官府一到官府,他们就会没命的,有多少亲人是死在官府的手中。
董维运一见他们还跑,纵身上前将这些人拦下:“没听大人叫你们回来么?”
弱者总是会屈服强者,至少是暂时。
那些人磨磨蹭蹭地靠了过来,有人突然跪下求饶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孩子,我一家人都指着我一个人过日子了。小人叫屎迷了眼,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那人说的极溜,说着说着便哭丧着起来,“我的娘啊,我的瞎了眼的老娘啊,儿子不孝,儿子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我死了,你可怎么活啊!若是那婆娘起了什么歪心思,跟人跑了,你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世芸忙捂住女儿的耳朵,这人哭还真是有一手,声音破得跟锣一样。可偏生女儿不晓得怎么了,还咯咯的笑着。
这笑声跟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人倒是停下了哭嚷。
待他抬起头来,章延闿同世芸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没有眼泪,那眼睛都没红,敢情这是他时常耍的把戏,那么的熟络。
那人叫章延闿世芸等几个人瞧着甚是不好意思,有些讪讪的。
偏钱师爷不省心,从车里出来:“后生。我瞧着你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摸样,你老娘有八十?你是老来子,不容易么!”
这一话不止世芸他们笑了,就连那些人也笑了,有人甚至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红了脸只是不说话。
章延闿笑道:“叫你们回来没什么。只是你们应了要把我送到县衙的,怎么却不送了?”
那人忙道:“我们不送了不送了,您另找人吧。”
世芸也突然硬了起来:“不行,你们既然应了就该送我们回去。钱我们还是要给的。”
章延闿借口道:“再加一倍的钱,把我们送到县衙。”末了他又道,“莫不是怕把你们抓了见官?”
那些人没开口,面上却表现出这个意思来。
“你们若是再不送我回去,我定带了你们见官儿!”
方才那个自称是老来子的人走上前去道:“老爷,您上车,我送你去。”又对旁人道,“你们不去,我去。我家里还有一家的人。”
“若是他使诈呢?”
“使诈你们日后就替兄弟报仇,告诉我儿子,就是他害得老子!”老来子到是颇为爽快,“老爷,奶奶,您请。”
钱师爷更是笑着道:“是了,都去。省得你们的钱叫他赚了。可是几百文钱的事呢!”
他们从新上车走,董维运只怕他们再使诈,不肯上车,只跟车走,在一旁护着。
到了县衙门口,老来子道:“老爷县衙到了。”
章延闿挑了车帘子瞧过去,这哪里是到了,明明还是远远的:“到门口去。”
“老爷,老爷…”老来子先前虽是豪情,但还是怕,还是觉得要小心。
章延闿只叫他去,又让三个脚夫把行李都搬到县衙。
那门口的衙役一见有人进来,忙吆喝着撵人,再看到章延闿递过来的官凭,忙行礼:“县尊大人,您终于来了!”
一听到章延闿是知县大人,吓得老来子等人哆嗦着,就要跑。章延闿命人将他们都请到县衙:“我来请你们吃饭!”
第99章初临(中)
簇水将托盘放下,气鼓鼓地坐在炉膛边,使劲的拉着风箱。红红的火舔着锅底,很快油锅便冒出一阵青烟。世芸忙倒菜进去,“哄”的一声,油锅冒出一道火光,惊得世芸忙后退。
“奶奶没事吧!”横云丢了菜刀跑过去看。
世芸抚着胸口:“没事,没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
横云责着:“别那么使劲拉,火那么大,还好没烫着奶奶。这火可不是玩的。”
簇水垂着个头:“我没想到。奶奶,那帮人也太能吃了,每人一只鸡,还要吃,老爷就随着他们胡来?这都吃了多长时间了,还要吃到什么时候。”
世芸已经扑上去救肉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肉片已经粘锅了,再怎么炒还就是那个味儿,只好硬着头皮儿做了,反正那些个人也不在乎,只要是肉就好。
吃肉吃肉,素菜他们一口没吃,吃的就是肉。
“你爷如今是什么?”
“知县大老爷啊!”簇水很快便反应过来,章延闿到这里是做知县的,是父母官,若是要升官儿,就得好好的干下去,干出成绩。今天就是在拉拢人的。
想明白地簇水推开横云:“你去烧火,我来切菜。”
世芸则是招呼来顺儿,让他到街上再割些肉,买些米面回来。
这一顿吃了个天昏地暗,这些人才满意的颠着肚子出来。到了门口,那知县太太,居然还送他们每人二斤肉,及五斤米,连带着先前说好地车钱也一并结了。
六条汉子一时间居然不晓得说什么好。
老来子不顾肚子吃得死涨,扑通一声跪下:“大老爷,太太,我吃屎迷了眼,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他咚咚咚的连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