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大人点了点头:“钱明,你作何营生?”
“学生为兴义县钱粮师爷。”
“何时开始?”
“学生九年前被人荐到兴义县从郝知县。”
“这么说来是老人了。”
“是。”
“郝知县说他被严训导诬告,并未为私怨伙同他人无辜冤枉好人。也未挟制严训导父母妻儿。今唤你来做证人。将尔所知道的从实招来。”
钱师爷又是长揖:“是大人。郝知县挟制严训导父母,学生并不知晓……”
一句话说的郝知县心里打了个转儿,只说不晓得,而不是并没有。就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但钱师爷话锋一转:“至于为私怨冤枉他人却是有的。”
郝知县顿时一怔,钱明居然背叛了自己:“你满口胡说!”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布政使沉下脸,“公堂之上,休得插口。若是再犯,本官便要判你个咆哮公堂之罪。你即位县官,自当熟明典律,无需本官多说了吧?嗯?”
布政使最后的声调略微提高了一些,显然是全了郝知县的面子,若是剥去官服,摘了乌纱,叫人拖到堂下打上二十杀威棒,他便是无错,日后也没了面子。
“钱明……”
钱师爷又道:“郝知县曾与学生说过,章教谕乃一等一的人才,正可以补其不足。若是毫无意外,兴义县生员今年秋闱一定能上三个,自然会被评为上等,便会提拔出任他县知县。这么一来,知县大人便觉得无帮衬。”钱师爷好像为了说明什么,便又解释将上回柳家闹盗贼,是章延闿带人将人抓获,虽然只是董维运等铤而走险的村民。又说,章延闿一再反对向知府同郝知县默许的屈打成招,认为有疑点,亲自前往大牢询问。待柳家谎称又有盗贼盗其家产,章延闿一举明了其中不妥,主张关闭县城四个城门中的三个,主张三进三不进,又命人严守柳家,最终一举将柳家父子的阴谋揭开。“县学一事也是章教谕一力促成,知县大人甚是仰仗章教谕。学生年岁已高,待知县大人这任满了,便还要还家了,再也不能为知县大人效力。知县大人便定下了这样的计策。”
“你……一派胡言。”
布政使大人只是冷冷瞧了郝知县一眼,逼的郝知县收了口,这才拍了惊堂木,让把那个自称为郝家管家的人带上来。
待郝家的管家带上来,将那一千两的赃款摆在托盘上,呈了上去。
“这一千两银子,尔从何处得来?”
管家方要说这是太太给的,可被郝知县那一眼瞪了过去,所有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一口承认这是自己的银子。
布政使大人不由冷笑:“本官问你,你一月月钱几何?到郝家多少年?”
管家一怔,他……
“啪!”惊堂木拍地巨响,震撼着管家的心绪。
他颤抖着声音:“小的一月一吊钱,到郝家……跟从大人……”
布政使大人哼了一声:“看你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就算你出生便在郝知县家做事,也不过五十年到顶。一月就算你二两银子,你这五十年利不花一文钱才能攒下这些。更何况,你一月只有一吊钱,到郝家不过才这十年的事情,如何得来这些银子?莫非果然如他们所说此为你偷盗而来?”
管家想要说出事实,却又怕郝知县,若是自己出头卖主,家人却要受到连带。他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是小人偷窃而来。”
郝知县见管家应下,心中静下。只是,夫人怎么会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的大额银票来省城兑换,还有管家前去兑换怎么叫人抓住了。另外则是,夫人从哪里来的这一千两银子的大额银票!
布政使紧接问道:“既然是你偷窃而来,且说你是从何处偷窃而来,又是如何偷窃?”
管家再次被布政使大人紧追不舍的问法问住了,他只是为了认罪认下,并未想到这么多来龙去脉,哪里能答得上来。
“啪!”惊堂木又被拍下,“还不快从实招来!”
管家只得道:“是小的偷的,大人莫再问了,一切都是小人偷的。”
他只想尽快认罪。
可是,为官近二十年的布政使大人怎么能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犯人尽快认罪,却无法交待犯罪过程,显然是随意顶罪。他道:“你倒是好直接认下,只是老爷我这判词要怎么写?若只按你说的禀报上去,你莫是想让老爷我得个昏霾的名声?你当老爷是个昏官,如此便能糊弄,还不从实招来!”
布政使使了个眼色,那下面行刑的人便将管家拖了下去,边上的暗室不住的发出管家的叫声,最后,只听得:“我招,我招!这是我们县太太给我的……”
郝知县一头的大汗,却不敢擦拭。
“招还是不招?”
“是我们县太太给我的,让我换了散碎的现银带回去。”
“县太太为何让你换了散银?”
管家只不肯再说,布政使又是使了个眼色,衙役拖了人便要下去,管家忙道:“我说,我说。是,是章教谕的太太送给我们太太的。”
“章教谕的太太为什么要送你们太太这些银子?”
“章教谕的太太听说章教谕被抓走,带了银票要给我们太太,请我们太太疏通。”管家说着脑子一闪,又道,“太太交代我把这些银子打散了这才来疏通。”
他原本以为这样便过去了,却不妨布政使大人又发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又说自己是偷的?”
“小的怕大人晓得,会……会对我们老爷不利……”
“哦?原来本官是个昏官啊!放肆,还一派信口雌黄,你以为本官被你这花言巧[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语蒙混过去?带汇通钱庄掌柜的。”
汇通钱庄的掌柜一上来,布政使大人便把那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送过去,只问是否是他们汇通钱庄的。
汪掌柜操着一口外地腔“正是。这是我汇通钱庄的票号。”
“可晓得是分给谁了?”
汪掌柜命人拿来账簿,直接翻了:“小号有个规矩,但凡我号开出大额票据都要记住开票人的姓名。这票……啊,在这里,开票的人姓郝名仁,山西平安府人。”
布政使大人一听就笑了:“不必查了。郝知县,难不成章教谕的内人会拿着开了您郝大人的名儿的银票子再送给郝太太?无稽之谈。还不速速招来。”
案子结束的也快。
章延闿回到家中却是笑着对世芸道:“你怎么想把那银票送过去了?”
“你既然留给了我自然是有用的,只是白损了那一千两银子。”
章延闿毫不在乎地道:“就当那是为我买命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如今都留给各县县学,也算我的一件功德,再好不过。”
世芸笑了笑:“是,我小气了。只是这么着布政使大人就信了?”
“大人信不信我是不知道,只是我信了。”
世芸听着他这模模糊糊的回答,只觉得好笑:“钱师爷为何会帮衬你?他不会也是信了吧?”她想不明白,如果陆县丞是为了挤走郝知县自己打点做知县,钱师爷呢?
章延闿笑了笑。钱师爷。自己答应他上任把他带上,若是做知县,一年给他一百两银子,若是日后做到了封疆大吏,便给他一千两银子的俸禄。这比郝知县许的利益大多了,他怎么不心动?
第97章翻手(下)
章家的三爷,章延闿这一年有参加乡试,又是铩羽而归,章太太在家里发了好大的火,摔了无数的瓷碗瓷盘,阴沉着脸好些天这才缓过劲来。她只敢,骂那些个主考官不识货,不会读文章,白长了一双眼睛留着出气的,却不敢说自家哥哥的半点不是。骂了半日后,她又带着儿子上哥哥家,让哥哥好生推荐位有学识的先生好生指点章幼闿的功课。
章幼闿极为不愿,他这三年里,整天被母亲关在屋里读书,什么事也做不成,一个十七八岁正是玩心重的少年叫人关在屋子里,成天只同书本为伍的,那简直是要他的命。好容易熬到乡试结束,好容易可以休息下,他才玩出了点门道,偏生这次乡试又没有过,母亲在家里发了好大的火,他是不敢靠近,也不敢跑到外面,只得在家中憋屈着。久了,他也寻摸出一些乐子来了。
外头的戏子眼里只有钱,他家里的丫头眼里只有他。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原本章太太放了几个老实的丫头在他跟前,才规劝了几句,他就打骂上了,甚至开口要把人卖了。章太太也在火上,听人说了,也不追究什么,直接让人领出去卖了。
这么闹了一次,他身边的丫头也就乖巧了,那些老实的也成日里躲在房里,什么也不管。那些个依附他的,心里有盘算的丫头一个个也都冒出尖儿来,成日里软言软语地伺候着他。章幼闿觉得,其实在家里也不错,甚至比在外头还好,至少不要花钱。果然,古人就是有远见,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红袖添香,素手研墨,这正是书房的乐趣。章延闿玩得高兴了,不时也有诗做出来。
这一日,章太太来找儿子,得了通报的章幼闿,忙命人收拾屋子,又把人撵出去,自己捧了书佯装用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