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也是这么想的?”
章延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章恒闿:“你觉得钱老夫子的话可对?”
章恒闿抿着嘴不说话,他不想承认,可是他平日里见到的正是那样。
“可是,钱跟权,做旁的都可以得到。我为什么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样的官,做了也是误民误国的官!”
章恒闿似乎有些开窍,却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符合圣囘人的教囘诲,忙压下自己心中的妄想,慌忙告辞而去。
章延闿看着钱师爷:“先生这么急急的把二弟轰走是有什么事么?”
钱师爷笑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东翁。东翁,我不是故意撵恒二爷走,而是真有事要告诉东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请看。”
章延闿看着那帖子,上面有几句话,熟读四囘书五经他的一看便晓得这是出自何处:“这是……”
“这是今年的考囘题!”
章延闿笑着丢到了一边:“假的吧!怎么连先生您也相信这个?”
钱师爷道:“学生也想着是假的最好。可是,您再看看这个。”钱师爷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大红帖子。
章延闿看着这张帖子:“现收纹银百两,立此为据,日后凭此帖查验,如有不符,原银退还。”那帖子上还加盖了印信——悦来记。
这是一张兑现银子的帖子。这是说考囘题是假的,就返还现银。即使是这样,他也不相信,考了题泄囘了露,这些人给了这样的东西无非是针对考生求安稳的心理。可是这考囘题是假的又如何?难不成到最后还要闹出来?到最后丢功名的还是自己,葬送的是一辈子的前程,一百两银子,就当吃亏而已。
钱师爷也不极力劝说,只是道:“东翁,且留着这两个。待到考场放题再拆如何?”
章延闿看着钱师爷。
“小方是举人,自然不用参加乡试。我虽是个秀才,但却没报乡试,若是假,我们去找他要银子;若是真,大人……您想想,这天大的事,若是最后被人揭了出来,大人您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正副主考,十八房考官,再加上他们这些监察乡试的御史们全部人头落地,家眷流放三千里。
“监囘管两京乡试本来就是大人的职责。大人,您再想想,能干这么天大的事,那背后的人会是谁?”
章延闿抿着口不说话。背后的人会是谁?张家?张家会挣这个钱?这么大风险的事,张家是不会做的。
世芸正在给章延闿收拾东西,乡试要考九日,考官同都察院的御史们却要提早两日入住贡院。要准备的东西不少,铺盖,衣裳,都要打点。还要准备些点心,让他到时候吃。
“你放心饿不着我的。”
“偏就怕饿着你了。厚衣裳我给你装一件,如今变了天,早晚也凉些。你到时候记得自己加。”
章延闿听着世芸一句句的吩咐,不由笑着揽着她:“若是进贡院能把你带去就好了。”
世芸狠狠的拧着章延闿:“我撕了你的嘴,满嘴胡言乱语!”
章延闿还把嘴凑了过去:“还请夫人撕了。”
世芸不理他无赖样,章延闿见世芸不理越发的来劲,伸脸凑到世芸跟前。他下颚才冒出青须渣,扎的脸微微的痒,偏偏世芸又怕痒,只得不住的躲。
章延闿越玩越起劲,一眼瞅见妻子面上泛起红晕,轻轻的喘着气,低下头便吻了上去。
“奶奶,泰宁侯夫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世芸忙推着章延闿:“来人了。”
“不理她们。”
“奶奶?”
世芸一把推开章延闿,满面通红的拢着衣裳,对着镜子抿了头发。又见自己面上通红,这一出去,人家一看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一眼瞧见就要收起来的团扇,忙拿了出来,尽量遮住脸,免得让人瞧见。
世萱命人送东西来,可是,来的人却是郑浚身边的护卫杜芳,送来了一只食盒:“夫人说这是侯爷从贡院边上一条街买的,请姨老囘爷姨太太尝尝。”
世芸点点头,一开食盒,那食盒里俨然放了一张帖子,帖子上写明了章延闿的名字,这是……
世芸笑了笑:“你且下去吃茶,我有几样东西要托你带回去。”她说着将食盒送进去拿给章延闿。
章延闿一看,却是郑浚写给他的,郑浚也怀疑本科乡试试囘题泄囘了露,提议章延闿开考后细查,并送来三个大红封,都没有开封。这是……难道真的有试了题泄囘露?
第一百九十六章舞弊(中)
八月初九是全国十三布政司乡试开试的日子,正副主考十八房考官早在前一日就入驻贡院。八月初九当日三更,考官们同负责监察的御史们就聚囘集石坊后的一座小厅,主考孔之任正在训囘话,他的话语很简单,无非是要秉公为国取士。
孔之任的话很短,寥寥几句便结束了。随即带着十八房考官往考场去,看着列队入场地秀才们。一见到考官们过来,秀才们纷纷拜见。
不过是一会儿,就有考官赶着这群考生们到甬道一边的屋子去。这是例行搜囘身,为的就是防止考生夹带。可是这搜囘查却不是那么的斯文,只要你是来应考的,就要宽衣解囘带,接受衙役们的监察。
这样的事,对一些头一次参加乡试的秀才相公们来说,是一种羞辱,他们只是不肯脱衣,满口的有辱斯文。可是那些个丘八大囘爷们才不管他们,只一句:“您考不考?不考就出去!”
谁会出去,三年一次的乡试,对每个“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读书人来说都是宝贵的,更不要说那些考了十几年,又是头一次来参加乡试的老相公们,就更看重这么个机会。一个个只得在心里告诫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现在咽下这等羞辱,待日后他做了官之后再来报今日这仇。
搜囘身结束后,孔之任带着考生们跪拜孔子牌位,继而进香盟誓,所言也就是为国取士,不循私,不收贿囘赂。之后便没有考官们什么事,只有差役们领着考生们拜这个拜那个。
所有的仪式结束后,但听得主考一挥手,一名衙役清亮的喊道:“开龙门!”
关闭的考场大门沉重的被推开,考生们在衙役的唱名中依次走过龙门,从这里进去,就意味着在日后的几日里他们都要待在那几尺见方的小号囘子里,完成三场决定他们前程的考囘试。
新来的考生心情激动,一路上走走看看,在见到狭小的考号后忍不住抱怨地方不好,怎么能待个九日;那些个老手则是闷头寻找自己的考号,等着考官发试卷。
章延闿站在天字号囘房,他有些焦急的等待着考囘题亮出的那一瞬间。这天字号囘房离主考所在的屋子最近,一旦试囘题传出他能最清楚的听见。而考囘题就在他袖口之中,一旦考囘题名出来,他随即便可以知道是不是单子上所列的题目。
主考房内,孔之任同副主考孟囘学囘农已经净手,提笔开出了本科的考囘题“维民所止”。
亮了考囘题后,负责唱和的考官立即到外面站定,高声道:“维民所止!”一声声依次传开,那高高囘耸立的旗杆之上不久也挂上了考囘题。
章延闿心中微微一松,这第一场的考囘题不是那上面的题目。
可是,其他两个封儿都没拆开,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寻了个角落,背过身囘子,从袖口掏出封套,一一打开,在拆到第三个封儿时,章延闿惊呆了,这第三个封儿中的一题正是维民所止。
这……
也许只是瞎蒙对了一题,九本书,一本朱子语录,每三年考一次,反反复复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回,被蒙对一两题也正常。当年他考的那一回儿,有道考囘题他就做过。
乡试不同院试,一共考九日,每三日一场。一场是四囘书五经,第二场是策问,第三场是诗赋。考生们要在这考场之内,完成三场考囘试,才能出去。
可是,第四日早上策问题目后,章延闿再次受到刺囘激,策问的题目依旧中矢。这……这……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声张,还要再等三日,要等第三场考囘试试囘题下发,才能完全肯定这一科的考囘题是否泄囘露。
一直到第七日早上,第三场诗赋的题目一出,章延闿头嗡的一下空白了,仅存的一点庆幸都没有了,所有的题目一字不差,三道考囘题一摸一样。
考囘题真的泄囘露了。
章延闿面无血色的站在那,此时一个考官走来:“章老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也是的,你身囘子不好,还叫你过来。”考官说着叹口气道,“这个时候你们御史最吃香了。”
章延闿只是扯了扯嘴皮子。他难以缓过神来。他晓得他是一定要揭囘发考囘题泄囘露之事,这本就是他的职责,可是,这事要怎么办?科考不是小事,这不是自己胡闹便可以解决的事,只要自己闹开,朝囘廷都要震囘惊的。这一震囘惊的后果……不是他胡打胡闹就可以承受住的。
他要好好的想想要怎么做。试囘题泄囘露一事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俗话说捉贼拿赃,既然试囘题泄囘露,就是有人拿去卖,有人卖,就有人买。买考囘题是为了什么,就是找人做好,带进来抄。若是在考场内抓到一个舞弊的考生的话,那就有证囘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