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疯女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兴高采烈地扯着她,“那个贱人的孩子还是我帮她生下来的呢,嘿嘿,谁知道她怎么想的,生完了居然自己寻死去了。”
静研不知道要怎样的惨烈,才能让一个母亲舍得抛下刚刚出世的孩子居然赴死,一切都太过恍惚,被迷蒙的雾遮住了整整一片,辨不清楚。
“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们得快点儿。”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静研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疯女人兴奋地忙碌着,这里连净水都少,更别提是烧热的,她也只能取了块干净的布巾沾湿了,小心地守在旁边。
如花的身体究竟是比她要健壮些的,强撑着居然一直没有晕厥过去,然而等到那个孩子被扯出来用干净的软布包裹好,她只瞧了一眼就睡着了。
静研将那个还皱巴巴潮红未退的孩子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擦净他身上的血痕,是个男孩子,软软地窝成一团,许是早产的缘故,连哭泣都少了力气,只会小声地哼哼。
那个疯女人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很是贪婪。
静研想了想,将孩子递了过去,“你抱一会儿吧。”
“小夫人!”锦绣刚洗了帕子回来,见她这个举动吓得忙上前阻拦,却被静研摆手示意无须多心。
那个疯女人乐不可支地将孩子抱过来,一边放在臂弯里哄着,一边熟练地拍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好叫孩子将口中还残存的秽物吐出来。
静研此时也在木桌旁坐下,撑着额头,疲惫地定了定神。
锦绣瞧她似乎也不太舒服的样子,刚要开口询问,却不防听见外间传来了细小的动静。
静研猛掀眼帘,警惕地听着,只见顶上的机关打开,一个人匆匆地跳了进来,径自跑到她跟前,低声道:“小夫人,不好了。”
静研听完了铜钱带回来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僵直。
“小夫人,这可如何是好,殿下的人不敢贸然攻城。”铜钱焦急地说道。且不提城中大半已然陷落,唯在城西一角还在负隅顽抗。外面都已经传遍了,说是璐王谋反,重兵围了京城。到处都在叫嚷说陛下已经驾崩,而璐王的王妃则已经被捉住,带到了城墙上为质。
静研咬了咬下唇:“你确定听说他们已经抓住了了?”
“千真万确,说是人都已经带过去了。”
静研的手指在裙摆上攥得发白,她明白这不过是个简单的障眼法,淮王寻不到她,索性便弄个假货。
真真假假,兵家云兵不厌诈,只不过如此一个计谋,在此刻却近乎无解。
再配合陛下已经驾崩的消息,传到城外必然会让绥远有所顾忌,无法直接攻城。而这时候只怕已经有人将他私自带兵回来的事大肆宣扬,周边的郡守得了消息立刻就会派兵来勤王。如此一来,淮王兵不血刃就可眼瞧着他们打成一团,自己伺机渔翁得利。
离这儿最近的是御林军左翼,只怕这会儿已经要开始行动了。城里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只会以为是璐王谋反是真的,况且他也确实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静研咬唇:“我得出城。”
“不行!”锦绣忙上前,“小夫人您怎么能去,外面现在情况莫名,危险异常……”
“我必须去。”静研垂目,若是任凭局势发展只怕过了今夜,一切就全都要逆转,谁也活不下去,唯一还有的生路就是,她想办法,混出城去。
如果混得出去,那最好。如果混不出去被抓了,那也罢,她会老老实实地上城墙,然后在他眼前跳下去。
是死是活,她总要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这才是唯一的转机。
至于陛下,她在赌,赌这个已经历尽了千难的女人没那么容易就被杀死。
“那我和您一起出去。”锦绣见说不动她,索性也豁出去了。
“不!你留下。”静研拒绝了她的请求,微微地笑了一下,“锦绣你听着,若是实在不成了,你就带着她们出宫去,藏好了,等到风声松了再出城。”
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宫女的,淮王要的不过是所谓的璐王侧妃罢了。她离开,她们也就都安全了。
“一切都拜托你了。”静研抱了抱眼泪一个劲儿往下落的锦绣,“你们都平平安安的,那我不管在哪儿,都会安心。”
那个疯女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顾着抱着孩子哄。静研走过去,最后握了握还在昏睡的如花的手,低声道了一句:“珍重!”
说完这话,她回头,决然地问铜钱:“有没有不太显眼的衣服?”
她从冷宫的院落中小心翼翼地摸了出来,宫中各大殿燃烧的火焰依旧,只不过人人都已经自顾不暇。好在冷宫实在是太偏远,如今更是无人肯来,暗夜中即使是道路都分辨不清。
她靠着还不算太坏的记忆,顺利地找到了那片算不上熟悉的枫叶林,站在林中,还稍稍有些恍惚。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大片的耀眼火红,如今夜色中光秃秃的枝杈透着莫名的诡秘,尽情地伸展在这一片墨黑中。
她想着那次出来后,夏绥远教她的走法,一步一步迈进了其中。
这里偏僻,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能够不经大门就走出宫苑,再穿出城中的几条巷子,相信很快就能到达城西。
拢了拢身上普通的平民男装,这还是铜钱入宫前的,她身量比较小,勉强穿得下,将肚腹用宽布束起缩好,倒也算不得太显眼。
静研小心地在静谧中行走,偶尔停下来摸一摸树干来判断方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翻过林子尽头低矮的土墙,总算是见到了一条曲折的巷子。
街市上如今已经是混乱不堪,有兵士来来回回,已然不分敌我,见人就杀。她以袖掩口,尽量躲避,擦着街边慢慢地往城西走。
一连穿过了两条街道,均是无事。在她正走向第三条街道时,突然自街角冲出一人。静研躲闪不及,踉跄中被撞了个正着。
那人甚至顾不得去看撞到的是谁,就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没命似的逃掉。
他身后正跟着一名手持利刃的士兵,不过片刻已经手起刀落,将那人劈倒,转身一眼扫到了静研,动作迅速地转身。
静研抿唇,向后退了两步,挣动间头上的发巾松开,一头乌黑的发垂下。
那士兵借着手中火把的光线看清楚眼前是个面容姣好、一脸惊慌的女人后,呆了一下,随即笑了一下,将手中的刀放下,伸手就要来抓她。
静研一把就被他扯住了胳膊,拖了过去。那士兵得意地笑着,就要去掐她的脸,然而手上刚一动作,便是一声闷哼。
静研急促地喘着粗气,手中已然开刃的匕首滴答地落下鲜血。那士兵捂着被割破的叫喉咙在地上“嗬嗬”地痛苦地嘶吼,不断地打着滚儿。
他手中的火把落了地,黑暗成功地掩盖了血腥的红色,静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抖得厉害。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夏绥远教她的东西会用得上,更没想过自己会亲手去伤人。
这时街道的另一边有人已经听到了声响,冲着这边一声怒喝:“什么人?”
静研不敢吭声,赶忙跨过地上挣扎的那人,冷不防一队士兵已经冲了过来,手中的火把通明,瞬间照得她无所遁形。
她一手遮了遮被火光刺痛的双眼,另一只手将匕首背在背后。
那队士兵中有一个像是头头儿的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地上的受伤的士兵一眼,道:“杀了她。”
静研一惊,自卫状地向后退缩着,然而脊背已经接触到了街边店铺冰冷的门板,退无可退。
“慢着。”正在这时另一队士兵自旁边经过,当前一人骑在马上,不是别人,正是陈绍宽。
他下了马,径直走到静研眼前,对着手下的士兵下令:“没事,都先去别处,这个女人本官带走了。”
他抱着静研上了马,缓慢地拉了拉缰绳,在她耳侧低声道:“别出声,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静研将手握在他手背上,扭头问得直接:“你在帮淮王吗?”
陈绍宽没有回答,帮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淮王需要他这样的一个人,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城中应该被控制住的一些人。而他自己则是在赌,一旦今晚成功了,他自然也就可以完成多年的夙愿。
只是他没想到,本来到处寻不到踪迹的静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把我交给他对不对?”静研继续追问,“那么那天在璐王府后院,你是故意让淮王的人把我带走的。”
“不是。”陈绍宽只答了两个字,那次的事情他也很奇怪究竟是谁告诉淮王消息的。这样一来不但让他自己被迫继续留在京城无法脱身,也让静研被掳走,对他几乎失去信任。
他瞧了瞧静研略有些发白的脸,咬牙,如今淮王利用一个冒牌货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那么真正的静研,他是否可以自私一点,将她先护起来。
毕竟过了今晚,她再无用处,也只有死路一条。
静研心知他在犹豫,声音有些发颤:“绍宽,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