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百分之八十都是听那些老头儿阴阳怪气地絮叨,前些日子有二娘在还能帮我顶一阵儿,这几天他告假,我才不去蹚那浑水呢。”夏绥远在她怀里窝得更深,懒散得不想动弹。
静研听见这话,并没吭声,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突然牵了牵嘴角,眼角眉梢多了三分狡黠。
她也不喜欢陛下总是单独招了他过去,莫名其妙的不喜欢。
第二十二章 太子狸
不过夏绥远的算盘显然没有夏绥哲敲得响,还没到傍晚,他就被皇帝陛下派人从被窝儿里三催四请地挖起来,去大政殿商议出征的事儿,啰里啰唆的几近半夜才被放回来。
折腾了大半宿,静研精神也不好,只是强撑着在殿里等他回来。
由于没有休息好,第二天一早起来,静研脑袋还有些涨痛,信手翻了几页书,只觉昏昏沉沉,便想出去溜达一圈醒醒神。
夏绥远刚刚整好了衣衫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回头扫了一眼她慵懒的模样,微笑道:“要不要我陪你?”
静研打了个哈欠,想了想,便点了头,这宫里她终究是不熟。
除了一些内侍走动,他们选的这处宫殿确实清静,夏绥远带着她开拐八拐的,走了许久,渐渐地便没有了人影。
静研好奇地张望着,却见他带她到了一处枫林,这在园林格式循规蹈矩的宫中可实在是不多见的。入了初冬,那枫叶越发红得似火,厚重地铺了一地,踩在上面绵软,虽然隐隐的总有一股陈腐之气,也不失为一处风景。
日子过得没什么不一样,夏绥远将锦绣和客氏接进来,殿内外又安排了些自己的护卫。她扭头瞧了他一眼,这人面色平和得很,正抬眼望着那些绚烂的色泽,似乎是在欣赏。
她一边走一边思索着,索性平日无事就将这处用作晒晒太阳的好地方,也算不错。
越往深处走,那红色便越发的深刻惨烈,影影绰绰的一大团,像是连树梢都烧起了一层,人闪进其中,会有一种静谧的渺小感。静研抱了抱肩膀,觉得有些冷,脑中如今也清醒了,便转身思量着先回去。
然而她一转身,就讶然地发现,刚刚还在自己身侧不过五步的夏绥远,没了身影。
她一愣,以为他是在恶作剧,撇了撇小嘴,无聊地四下打量着:“喂,七哥?绥远?”
枫林里寂静得瘆人,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她放下手,奇怪地打量着四周,声音里带了些不安:“绥远?绥远?你不出来,我可自己回去了。”
还是没有人应声,静研有些失落,但又不想再胡闹下去,索性一跺脚,顺着原路返回。
她走着走着,才觉得不对劲,林中每棵树木都生得极像,进来时用了不过一刻钟,出去却似乎足足走了两刻钟还没摸到边界。
外面瞧着不太大的林子,内里玄机颇多。静研越走便越是心急,眼见着大半天过去了,她实在挪不动半步,于是便手撑着树干,打算歇一小会儿。
她不再吭声,努力地辨别着每一棵树木的方位,光从枝杈上来看,枫树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然而紧挨着她的这一棵,树冠不太明显地朝东侧偏一些,而她靠着的这棵则相反,向西侧偏斜。
她又向周围打量了一圈,向西偏的树木占少数,俯身瞧了一眼地上的泥土,以及树干的状态,这些树应该都是移植过来至少十年的。
如果自然生长,绝不可能会是这样,一块地里的枫树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才对。
垂目握紧了拳头,她小心地从自己这棵树的方向,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棵偏西侧的树下,深吸了一口气,又去寻找另一棵。
幸亏离得不算太远,走了一段,她低头仔细瞧着地上,落叶掩埋最深的地方微露出一个圆润的类似于石碑的东西。
走过去用脚将它扒拉出来,静研小心地蹲下,想要细细地看那上面的字。
待到她蹲下,才发现那是个空白的石碑,只是顶端却无任何尘土,像是被人擦拭过。
她慢慢地走身,也不吭声,再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觉这次的树似乎和刚才的不同。
距离她两步的地方明明应该是刚才一棵冠朝四侧的树木,然而这时却变成了一棵冠朝东的。
一切似乎都错了位置,变得没有规律可循。
她捂住胸口,脸色发白,喉咙里火辣辣地痛着,已经有些口干舌燥。
勉强扶住一棵树干,她咬牙,却在不经意间瞄到了不远处一片明黄的衣角。
林子里有人……
静研小心轻步地走上前,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那人似乎并未察觉,仍是立在原地,望着天空的一边。
她伸手,想要拍一下那人的肩膀,脚下一个不小心踩断了一节干枯的树枝,轻微的咔嚓声后,那人似有察觉,回身问了一句:“老七?怎么来得这么晚?”
静研骤然睁大了眼睛,手臂僵直着,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个人的脸,脊背上升起了一股阴寒。
“你,是谁?”她的牙齿咯咯地颤动得厉害,勉强稳住心神,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变得躁动不安。
那人不吭声,只沉默着抬头,露出一张脸,肤如凝脂,眉目姣好,刹一下绽露的光华,便是漫天绚烂的枫叶亦是不及万分之一。
看清楚的那一刻,静研方才明白,所谓倾国倾城,不外如此,若说唯一的瑕疵,大概便是那脸色太过苍白,苍白得不似活人。
那人见是她,微眯了眼,嘴角轻轻翘起,吐出的声音却如尖刀一般直扎在她心上。
“刘侧妃?”
那个声音,静研就是再不想听得出来,也无法忽视,是夏绥哲的。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强行收敛了气息,缓慢地向后退着。
夏绥哲却是笑了,绝美无比的面容衬在团团的枫叶中:“为什么会是你呢?”
她骤然出手,想要去掐住她的脖子。静研早有察觉,向侧面一闪,脊背撞到了一棵枫树,努力地想着对策。
夏绥哲是个女人?怎么可能?静研脑中大片的空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恐怕不多,她怕是一定会杀了自己灭口。
一阵冷风吹过,树枝摇曳中毕剥作响,两个人默然对峙着,都没有吭声。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里,她还有宝宝,不能让他和她一起死得不明不白。隔了一会儿,静研垂目,艰难地双膝跪下,低声道:“陛下恕罪。”
“我会杀了你。”夏绥哲开了口,声音如同冬日蛰伏的蛇芯子,她伸手缓慢地放在她的发顶上,却未用力,“可怜的,你真的不应该来这儿。”
“你不会杀我。”静研仍是垂着头,语气仍然是惶恐不安,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在抖个不停,“陛下需要我肚子里的孩子。”
若说是平时,她断不会以此为饵,但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夏绥哲是个女人,那么她即使成了皇帝,唯一要解决的,定然是子嗣。
“孩子可以有很多,不一定非要是你生的。”
静研不说话,这次却是抬头,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自信,夏绥哲眯眼,这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和自信轻易地就可以从她脸上读出,这本来就是赌局,赌注却是夏绥远唯一的感情。
她收回了手,转过身去,低声道:“你起来吧。”
静研撑着地站起来,她清楚地明白,现在还没有绝对的安全,只要有一句话说错,仍是死亡的结局。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夏绥哲步伐很轻,闪到她跟前,两人的距离示琮寸许。她笑着,抬起静研的下巴,手指在她细嫩的脸蛋上滑动着,“年轻,还真是好,连害怕的样子都这么招人疼。”
静研忍着锋利的指甲划过皮肤那细微的痛痒:“陛下过奖。”
“行了,别陛下陛下地叫,听着很烦。”夏绥哲的嗓音也随着一变,瞬息间清丽如玉石相击,已经是女子的声音,“老七原来叫我姐姐的,你也随着他叫吧。”
“妾身不敢。”
“哈哈,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刚才不是说得蛮好的?”她松开静研的下巴,转过身去,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下来,立在这枫林中,更像是一幅泼墨山水,“你能进来,看来是有人引着的,我不杀你,省得他和我隔心。”她语调一变,猛然凌厉地转身,“但是你给我记着,这秘密若是流出去给其他人知道,你该明白后果的,你那位乳母虽然在身边,可是刘家以前的奴仆,可都在刑部捏着呢。”
静研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走吧,别瞧着那些乌七八糟的,直接顺着西南墙脚就能走出去。”夏绥哲过来牵起她的手,“我领着你出去。”
静研一口气绷紧,被她牵着的手仿佛千斤重,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缓慢地走着。
她偶尔抬手,紧盯着前面的背影,心中的疑虑万千,很多却轻易地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她前些日子进宫,发觉陛下的字体与小时候见过的有些出入,一个人哪怕模仿得再像,也终究是模仿,况且是女人模仿男人写字,字中无意间偶现的那种阴柔婉转,绝对骗不了人。
随着她走倒是也快,短短的一炷香不到,就已经到了边界处,静研扫到了前方正靠立在一棵树上,抱肩闭目的某个人影,瞬间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