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最近她也不怕他了,成天蔫巴坏似的给他下小绊子,每次还都是一脸无辜地装相得厉害。
静研眼见着他垮着脸侧躺到一边去,只伸了手掌覆在她肚子上,手心很热,那个热度不烫人却钻皮透骨。被这样舒适的温度抚慰着,她也渐渐听话起来。
她将自己的手也搭在那宽厚的手背上,低声地问了一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不顺心?”
他翻了个身,搂紧静研,依偎在自己心头。只要这小丫头别闹事儿,基本上没什么好烦心的。
不过出征那事儿,确实棘手,他总要先设计一番才好走得放心。
“明天随我进宫。”他揉了揉她细嫩的指节。
果然,自己还是那个倒霉催的璐王,没个一天能消停会儿。
第二日天色却是十分不好,铅灰色的云团厚重地盖着,暗沉沉的一大片,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静研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扭头看他:“要不然我们别去了。”
“没事儿,有宫车。”他却不甚在意地替她整了整衣裙,“你要是难受就和我说。”
“难受倒是不难受。”静研垂头似乎是有些为难,“可是天气不好,陛下会不会不想见我们?”
“他?他见不见无所谓,重要的是今天这日子好。”夏绥远脸上忽然带了一个古怪的笑意,不过须臾,转瞬即逝。
“日子好?”她越发不明白了,掐指算了算,既不是过节,也似乎不会有什么庆典之类的,怎么谈得上是日子好?
“行了,别琢磨了。”他拍了拍她的手,去了就知道了,这可绝对是个好日子。
“臣弟拜见陛下。”夏绥远轻轻一掀衣摆,跪地行礼。
“起身,赐坐。”
有内侍立刻抱来绣墩放好,夏绥远先扶了静研坐上去。
夏绥哲坐在硕大的黄铜镜前,面无表情,手边散放着束发的金冠,垂目瞭了这边一眼。
他一身素色内衫,头发才刚刚梳好,身上也未披龙袍。
静研稍有些惊诧,怎的这位陛下,几日不见,身量倒显得越发消瘦,似乎矮短了些。
而且,如此不避讳地接见内臣,哪怕是兄弟和弟妇,也显得有些不够庄重的样子。
不过也亏得是养在深宫的九五之尊,这样一副赢弱清秀的儒生模样,哪里像自己身边这位,皮糙肉厚。
“老七今天怎么来了,有事儿?”把玩着那金冠的手停住,夏绥哲头也没抬一下,轻问。
“也无事,不过昨天臣弟和陛下说过,会把家眷送进宫来。”
“老七你客气啊,犯不上这么急吧。”
“哪里,为陛下分忧,是臣弟的本分,陛下您才是客气。”
静研却是错愕,他没和自己说过这件事儿,就自作主张。
冷冷轻笑,夏绥远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握紧手里的金冠,夏绥哲冰冷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流转了片刻。
空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暗流涌动,刺得人脊背发凉,意识到那视线扫到自己的脸上,静研抿了抿唇,并没有害怕,目光平淡地直视回去。
半晌夏绥哲失笑:“瞧瞧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嗯?是吗?夏绥远和静研对视了一眼,挑着眉互想瞅。
“朕身体不太爽利,朝事烦扰璐王帮忙处理些,倒教你劳心劳力了。”
“臣弟自当竭力。”
“嗯。既然如此,那朕便传内侍,去给璐王侧妃安排宫室。老七,你也跟着住下吧。”夏绥哲眯眼,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夏绥远一听这话,如遇大赦,牵了静研的手,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夏绥哲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抽了抽嘴角,手上一松,“啪”的一声,那枚小巧的金冠跌落在地上,几下蹦跳得老远。
窗外高耸的树枝上落叶一片一片地被打湿,他抬眼,紧盯着那似乎有些枯败昏黄的枝杈在细雨中凌乱成泥。
莫非,是真的已经到了溃败的时候吗?
“这恭庆殿原本是前朝存档的地方,先皇入主天下,这地方也没改,一直放着那堆破烂的宫卷。前些日子陛下登基,见这地方混乱,就着人腾了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殿下请放心,臣自然会着了他们利索收拾。”李岩躬着身跟在两人身后,还不忘细细地解释。
“有劳李内官了。”夏绥远仔细一打量,这地方地势倒是很好,只是一眼瞄到整齐地码在殿西北处墙角空地的一堆宗卷古书,禁不住皱眉。“没有其他的地方吗?”
静研却有些好奇地巴望着,见似乎没人上心,于是就小心地走了过去,慢慢地蹲下来,随便捡起了其中一本。
那是一卷手抄的《金刚经》,看得出写就之人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字字斟酌,故而下笔显得缓涩,并不流畅。然而那字却是极好的,若是松下心来,可以想象,必然是大家所为。
只是不知为何这字体,瞧着隐隐地有些眼熟。看到后面,也并未抄完,空白了一大片的纸张。
“殿下不知,这地方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先皇在时便爱来这处小坐,待在这儿的日子倒是比在御书房多。住在这里断然不会委屈了侧妃娘娘。”李岩依旧是很好脾气地解释着。
夏绥远偏头,见静研饶有兴趣地翻看着手里的东西,凑了过去扫了一眼:“这是什么?”
“《金刚经》”静研答复随意,“也不知道是谁抄的,字写得真好看。”
“哦?”夏绥远看不懂这东西,摸了摸后脑,见她一脸的欣喜,完全不明所以。
“抄这东西的人,一定是抄给对她很重要的人,也许她很爱他。”静研笑笑,手指在那柔软的帛布上细细的摸索。这经书本就是佑人平安的,这般的小心仔细,若是没有感情,怎么做得出。
“没见过,肯定不是父皇写的。”夏绥远摸了摸下巴,谁知道是谁写的,没准儿真的是前朝余下的东西也说不定。
“殿下,若是此处还满意,臣就叫人去收拾了。”李岩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背后,低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经卷,似是漫不经心地拱手。
“李内官,您可认得这东西?”静研有些好奇地扬着手中的经卷,她记得李岩这人是从先皇十五年便入宫伺候的,几乎没什么阻碍地一下就升至了大政殿内待。如今的陛下登基,人人都以为风水轮流转,这位大太监会告老,谁料他又受了现在陛下的器重,依然是安稳地待在大政殿任着正四品内侍长官。
“这里的东西杂,臣也不能样样都记得全面,不过这件倒是有些印象。”李岩浅笑,“这件是先朝传下来的,据说是当年的顺元帝亲手所书,先皇在时曾爱不释手,一刻也离不得,娘子可将这东西好好存着,想必是有些灵验的。”
本朝的皇帝留着前朝皇帝写的东西,这倒是耐人寻味得紧,况且那顺元帝不是别人,却是前朝萧氏唯一的女帝。她十八岁在夫家佘氏的扶持下登基,亲征千里拒赫赫于漠北,后又以身为引,彻底一举歼灭北方环绕的赫赫一族,只是天妒红颜,不过三十几许便驾崩,如此英明神武也未挽回萧氏的国柞,二十几年便被夏氏取而代之。
自此民间才有传言,若是哪朝哪代出了女帝,只怕是离亡国不远。
静研这会儿觉得手中的绢帛有些刺手,她原先也见过些野史,无非是说那顺元帝如何荒淫,屠戮夫家,最终死在自己情人之手,不过今日见了这人的字体,清正圆润,看着浑然不应是个滥情之人。
“好了,别瞧了。”夏绥远却似乎有些不太上心了,将她手中的布帛抽走,低声道:“你快去歇一会儿,这些书若是想要,我不叫他们搬走便是。”
静研眼瞧着他将那帛布卷在袖中,也没异议,只是自顾自地点头,揉着酸胀的腰,很听话地躺坐在一侧的坐榻上,随手抽了一册书来读。
“李内官。”夏绥远这才转身对着李岩客气道,“府内的东西一会儿自有人送过来,以后要劳烦多照看她一些。”
他手一招,身后自有人上前,取了个绣缎小包,恭敬地呈给他。
“殿下这不需要,您是朝堂肱骨,臣自当会照料侧妃娘娘。”李岩并未伸手去接,反倒是后退了两步,“只要您记得,这宫内阴魂太多,半夜不要出去乱跑,臣的差事也好做得完善。”
“也罢,李内官费心。”夏绥远见他并不打算收这份礼,也不勉强,将东西随后扔给他身后其他的内侍宫女,权当是赏赐了。
“如此事情都已经交代好了。殿下,陛下刚才交代了,说是在含元殿等着您过去,有事儿相商。”
静研听了这话,将手中的书一合,闲闲地瞭了这边一眼。
“请您去和陛下说,本王实在是累得不行,况且陛下的身体也不好,先不过去叨扰了。”夏绥远不着痕迹地推了过去,伸了伸懒腰,自顾自地走过去挨着静研躺下,捏了捏她细嫩的手腕。
李岩垂目,仿佛没看到一般:“臣晓得,那就请两位好好歇着。臣先告退。”
他说罢也不多话,径自躬身带着人退下,还随手关闭了殿门。
静研戳了戳埋进她怀里的某人的脑袋,低声问道:“你不过去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