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越来越近,一切都恍恍惚惚的如同在梦里,黄志刚勉强敛了心神,强迫自己低头。
理应回避,他却欠身拱手上前,礼数行得周道:“小夫人。”
静妍冷眼一扫,见此处多了一个人,稍微有些诧异的蹙眉:“你?我好像见过你。”
“属下有幸。”他低声答复着。
“我长得难看吗?为什么不敢抬头?”静研想了起来,似乎漫不经心一般,行至他跟前随手折了一枝花,她回头望着锦绣道:“你先到一边等一会儿。”
见锦绣一动不动,静研又道:“放心,有人在这儿,我跑不掉的。”
锦绣冲着黄志刚福身:“有劳大人照看小夫人。”说罢便退了下去。
黄志刚颔首,静默的立在原地。
“大人用不着这般拘谨。”她随手将手中快要开败的花瓣片片撕掉,冲他微微一笑,“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告知?”
那种天真无邪的纯净让人无法拒绝,黄志刚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几乎不易察觉的点头。
“那日你们到尚书府去的时候,刘尚书在做些什么?”她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悲喜。
“刘大人当时在书房,属下等没有硬闯,后来见叫门无人应声,进去方才发现……”他答得恭谨。
“嗯。”静研记得夏绥远和她说过,兵士进院之前,她阿爹已经去了,看来这事儿似乎是真的了。
“那你们将他葬在何处?”手里的花只剩下一个光秃的茎干,她拍拍手,扔到地上。
“殿下吩咐属下等将刘尚书迁至城西刘氏祖坟。”
“有劳大人了,对了,我还不知道大人姓什么?”她吐气如兰,忽然凑到他跟前,离得很近,那笑容里忽然挂上了一丝狡黠,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听得见,“你说你们家殿下会不会就在那边那棵树下站着呢?”
黄志刚骤然一惊,赶忙回头,不出意料,夏绥远正负手立在他背后不远处一个高大的合欢树下。
他猛然发觉不太对劲,静研身形娇小,被他这般一遮挡,从后看倒像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一般。他慌忙抱拳下跪,后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这么不禁吓唬?”静研看稀罕似的瞧着她,撇了撇嘴。
“起来吧。”夏绥远自他身侧走过,低声道,“老黄,你也太不小心了。”
黄志刚一惊,这才发觉不太对劲,伸手向腰侧摸了过去,原本挂着防身的佩刀不见了。
夏绥远走到一脸无辜的静研面前,伸出手来。
静研笑容一僵,将背后的手抽出来,准备朝他刺去。
夏绥远似乎早有察觉,扳着她的手腕一扯。静研腕上一痛,佩刀乏力脱落,还没来得及出鞘。
黄志刚完全没想到,这女孩子手倒是快得很,居然趁着他刚才走神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将东西解了去。
夏绥远将人拦腰一搂扛在肩膀上,不顾她的捶打,转过来望着黄志刚道:“你来有事儿?”
“殿下。”他抬眼见夏绥远似乎并不想避着静研,方才开口道,“属下今日彻查账目,最近两个月的饷银漏缺有些严重。”
“少了多少?”夏绥远皱眉,颇有些惊诧的寻思着他报来的消息。
“属下心中也没个准确的数,不过粗略估计,不下一百万两。”黄志刚这几日整理军饷的账目,发觉不太对劲,似乎有人在账目上做了手脚,再稍稍深查,便发现这几次士兵发的饷银账目上都有些不清不楚,粮草的质量也有以坏充好的嫌疑。
这种事儿本来常见,基本没人会去深查,捞油水的人多了,无伤大雅也就都息事宁人,然而这次显然是差的数目过于巨大,他不敢隐瞒,立刻便来上报。
静研听了他们说的话,止住了挣扎,自夏绥远肩头扭过身来,一双清丽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是好奇。
“好家伙,胃口够大的,扒钱都已经扒到爷头上来了。”夏绥远笑了笑,“这么大一笔的银子,不可能瞬间蒸发,总有个确切的流向,暗中派人去查查,总会有线索。”
说到这儿他想起午前朝堂上夏绥哲提到的,户部库存莫名其妙的消失的银子,觉得这些破事儿似乎有些牵连。
“老黄,你全权处理吧,再有猫腻直接来禀告便是。”夏绥远伸了伸腰,打着哈欠道,“本王有些乏了,先去睡会儿。你自己随便,留在府内吃饭也成。”
他说完就自顾自的扛着静研入了后堂,黄志刚拱手行礼后,方才跨过拱门,就隐约听到有女子怒气冲冲的轻呼:“大白天的,放开我……呀,衣服都扯破了,你个浑蛋!”
他整个人瞬间一震,脸“轰”的一下子涨得发紫,赶忙加快速度落荒而逃。
“再罗嗦就滚蛋回西北去。”夏绥哲才懒得和他打哈哈,笑骂了两句,对着已经停下来的户部尚书道,“孟尚书说了半天,就这些了?”
户部尚书忙躬身行礼道:“就是如此。”
夏绥哲眸色一暗,忽然冷笑着问道:“朕记得户部库内原有一批二百万两的贡银,还是年前的事儿,孟大人这记录的功夫可当真是差了些啊。不过朕瞧你呈上来的东西里,连宫中曾支出的一笔不足一万两的脂粉钱都算在内,孟大人事无巨细,这点倒是可取的。”
那孟大人一听,骤然冷汗涔涔,这批银子是在宫中变故前澜平郡守补上的上一年的缺漏。澜平郡偏远又人少多山,有些穷困,连年的赋税都是不足的,故而这批银子一直放着没有人去管,这位陛下当时尚在牢狱,是如何知道的?
至于那笔脂粉钱,写入账目确实有欠考虑。
夏绥远眉头微一皱,没有吭声,束手立在一侧。
“这奏章,朕看你得重新写了,写不好,就自己去孙尚书那儿报备一下吧。”夏绥哲笑意更深,将右手一侧的一本奏章合起,“啪”地向下一甩,掷地有声。
那孟大人惊得连呼万岁,跪于地上叩首不起,抖得越发厉害。
夏绥哲却再不看他一眼,转面朝着另一侧的一个大臣微笑道:“王学士昨日可是大喜啊,听闻城东宵禁后还能连夜放了两刻钟的礼花,弄璋之喜,到底是不同。”
那大臣连忙出列陪笑道:“陛下恕罪,臣四十方才得此子,这,这……确是逾制了。”
“也对,听说你那位公子一出生,臀上就有祥云胎记,想来往后也会是个非富即贵的命。”一侧的内侍递了药茶过来,夏绥哲就着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方才又道:“倒不如朕给赐个名儿吧。”
那大臣惊惧莫名,生下的孩子臀上有祥云胎记,本事好事儿,然而怕有人大做文章,他下了令让府中知情的人禁口,这才刚不过大半日,怎么就露出去了?
昔时先皇胸口生来便有云纹,被发现后险些满门全灭,幸而贵人相助,逃脱了性命,方才建了这夏家江山。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怎么不叫人两股战战?
那大臣明明吓得不行,还偏生得跪地叩首谢皇恩浩荡。
“行了,若是都没事儿,就先退了吧。”夏绥哲抬手掩口,低咳了两声,有些疲惫的随手一指御案上的一摞,“做事儿之前,都要多少掂量着些,这些奏章朕就不一一看了,谁写的谁拿回去。”
如此一出,堂上众人俱是如芒在背,唯唯诺诺的跪地称是。
夏绥远捧着手中某大臣写得奏章细细读来,看到落款处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明白了夏绥哲今日为何发飙。
他即位初期还好,众人多少处在一个观望状态,做事自然相对恭谨些。然而到了后来却不同,见天子年轻,资历尚浅,故意将简单的事情奏报得复杂,或者将本来不应该上奏的事情也拿出来堆积宫内,奏章写得可谓又长又啰嗦,通篇读完也不见一件正事儿。
说白了,这帮大臣们也有欺生的嫌疑,欠收拾。
夏绥哲如此精明,不过批阅了几日便看得出来,一直积攒着,到底在今天敲山震虎了。
“老七,你怎么看?”夏绥哲倚在榻上,室内服侍的众人早已识得眼色,退得干净。
“嗯。”夏绥远将手中的奏章放回原处,摸着下巴笑得有点儿小坏,“臣弟觉得应该精简吏制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要是有那么容易,还用得着在这儿和他们废话?”夏绥哲冷笑,微微眯起了眼,“除了兵部,不司本部,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比比皆是,给了三分颜色,倒当真在这朝堂上开起染坊来了。”
“这事儿当然不好直接动手,不过总要找个借口。”夏绥远自然知道兵部为什么能情况稍好,一群大老粗,能把事儿写明白就不错了,哪儿有那么多词用?
“臣弟觉得三省六部陛下的人还不够多,况且如今的尚书左仆射孙大人年事已高,早有了告老的心思,右仆射一职空缺,这可真是麻烦,所以最好……”
“所以要么开科,要么直接从寒门中拔尖子。”夏绥哲心照不宣的笑道,忽然话锋一转,“老七,你到底有没有仔细考虑?”
“臣弟当然愿意为皇兄分忧,不过水平有限,这个……嘿嘿,想不出什么高明的主意。”夏绥远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偏不愿意上那个套儿。
“别在那儿装傻充愣,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朕需要一个储君,一个太子。”